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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瓶邪架空】《天長》

難得重發了BE的舊文,就連這篇也一起吧。

《天長》寫於2015年,所謂的「山難三部曲」之二(第一篇請戳這裡),故事靈感來自三十多年前真實發生過的一場山難,依然是個溫柔的BE。

話說第三部曲之前寫到一半又被我放下了,真應該趁這時候一起寫完才是。




黑色板岩堆疊出凜凜崖壁與瘦窄山脊,鋸齒狀的山稜尖銳冷硬,最高峰直直劃破高空中浮動的雲氣,將懾人氣勢伴同傲岸身姿狠狠烙入觀者的眼簾。可在稜線以下,比斷崖和碎石坡再低一些的地方,矮箭竹叢大片大片地鋪開來,將大半座山裹上了柔軟可親的碧色。繼續往下一些,更靠近谷地一些,還有錯落的湖泊山溪、蒼勁深邃的二葉松與冷杉林……

只有身歷其境者能夠真切知曉,這片山林是多麼的壯美。 

日頭早已經落到了西方極遠處的那片山巒之後,遠遠近近的山頭從有深有淺的綠變作了濃淡不一的紫與灰藍。暮色自天頂往四面八方渲染,乳白色霧氣由谷地升起,輕巧卻濃稠,三兩下便湧過了山坳,沉入山谷,為冷杉林中茂密的枝椏勾留……

也只有身歷其境者能夠真切知曉,這片山林是多麼的恐怖。 

這條高出地面的樹根說到底只不過是幾釐米高的微小突起,對付一雙疲憊遲鈍的腿腳卻是太足夠了。碰!身負重裝的女孩失去平衡,面朝下仆倒在地,笨重遲緩得像是一只裝滿了麵粉的麻布袋,沒來得及做任何保護動作,兩腿膝蓋和雙手手肘重重地撞入泥濘與腐葉堆,額頭與鼻尖也沒能倖免。張了張嘴,卻不覺得自己發出了聲音。唯一有的是呼吸聲,混濁、紊亂,塞滿她的整個聽覺。

吃力地抬起臉,腦袋若有千斤重。急切卻遲鈍地左右張望,看見了流動的白茫茫霧氣,看見了無數棵在白霧掩映下如鬼魅般時隱時現的杉樹,從最近處一直延展到目力可及的極限。沒有瞧見任何可以幫助自己喚起印象或辨別方向的東西,也無任何可以稱作是路徑的痕跡。

迷路了。

胸悶、頭痛、寒冷、疲累、飢餓、乾渴、恐懼,將這些情緒與感受加總,也多不過心中的後悔。還不至於徹底絕望,但是真的好後悔啊!如果不是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仗著打小就經常跟著家人上山下海地四處跑,又有那麼一點時常被誇讚的聰明和毅力,還有以女孩子的標準來看絕對值得驕傲的體能,和社團的幾個哥們兒打了那個賭,非要在成為大學生之後的第一個寒假做出一點了不得的事情,怎麼至於落入現在這樣危險的處境?

用「處境」這個詞可能太客氣了,根本是絕境了。

獨自一人,於海拔超過三千米的深山裡迷失方向。手機收不到信號,倉皇且徒勞無功地轉了兩天,乾糧還剩下些許,裝備基本也都在,但焦慮、疲倦和一定程度的高山症狀已經開始侵蝕她的身體與心智。更糟的是天候狀況,晴朗清澄的藍色天空已不復見,壞天氣很快便會降臨。一旦在雨雪中倒下,多久以後才會有人再發現她?三天後?一個月後?或者…… 

紊亂的思緒突然中斷,隨即,女孩殘存的所有精神力在一剎那間高度凝聚集中,因為被灰暗色系充斥的視野裡忽然多出了一抹紅。當然不可能是晚霞,也不是血,更不是偶爾能在山間遇上的怒放杜鵑。

腦子已經連這種季節根本不會有半朵杜鵑花開都意識不到,也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雙手自動自發地撐起身體,爬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抬腿追了上去。幾秒鐘前的她甚至不認為自己還有這樣的力氣。 

果不其然,隨著雙方的距離略為拉近,那一抹紅色逐漸有了清晰的人形。身形高挑修長的男人,年紀應該不大,戴著黑毛帽,穿著一件極為顯眼的紅色外套。

謝天謝地!她始終跟不上那個人的腳步,也發不出聲音向他求救,可那一抹紅始終沒有走離她的視界。 

不知過了多久,當女孩步履蹣跚地走出困了她整整兩天的冷杉林,陰鬱扭曲的樹枝樹葉樹影都退到了視野之後,豁然開朗感並未如預期而至。一來是她真的太累太倦太冷了,情緒起伏不免麻木遲鈍。二來,那抹與「希望」兩字劃上了等號的紅色人影,竟在霧氣飄飛的谷地裡失去了影跡,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要慌,不要慌,至少我走出森林了──如此安慰自己一句,她拄著登山杖,一面深呼吸,一面高高地仰起臉。四下看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找回那理當顯眼的一點紅,卻在斜前方的山坡看見另一抹人影。

那是一個正背對著她往高處爬的登山者,背上的裝備包相當大,裹著一塊防水的藍色塑膠布。不是顯眼的淺藍色,而是偏暗的深藍。萬幸天還沒全黑,就著最後一絲絲落入山谷的天光,加上對方身上的手電筒或者頭燈光束,終究是讓她從滿眼的箭竹叢中認了出來。

所以,路在那裡。 

對登山者來說,這條路是攀登險峰的愜意序曲,也是凱歸的最後考驗。一條四公里長的泥土山徑,一頭是介在兩座海拔三千米以上高山之間的谷地,另一頭是一座建在盤山公路邊的山坳裡、總被登山者們當作旅程起點與終點的山莊。「下山」的最後一段路,由谷底走向山莊,整整四公里的緩上坡,在天氣和體能都好的情況下,也許用不了兩三個小時。但在兩者都惡劣的情況下,可能要耗上六小時、十小時,也可能是一輩子。女孩知道,她在出發前還是做過功課的,曾經有好些人,好些年紀跟她差不太多的年輕人,興致勃勃地前來挑戰她身後這座由黑色板岩構成、別名「鬼山」的險峻山峰,相信自己什麼都能征服,卻沒算到自身體能的不足、高山症的不可捉摸,以及高山氣候的多變。登上山頂,以為征服了大自然,偏偏於返程的最後一段,在急降的雨雪中,在深沉冷冽的黑夜和稀薄的空氣裡,筋疲力盡地仆倒於這條走不完的上坡路的某處,再沒能爬起來。

如此想來,體能幾乎耗盡的她,好像沒有道理不成為那些人的同伴。

可是她沒有。沒有猶豫,沒有放棄。

定定地望著在草坡間越爬越高的藍色影子,以此為參照點,她找到那條山徑,咬牙抬腿開爬。或許是錯覺吧,甚且幻覺,爬了一小段,女孩發現自己的腳步出乎意料的穩,雙腿的交錯速度也比預期要快。雖然頭脹痛得似要爆開,從口腔、氣管到缺氧的肺都熱辣辣地疼,發不出呼救聲,腿腳重若千斤,可她真的在一步一步堅定地往上走。似乎有一個人在後頭推著她,走,不停地走,走向有燈光的溫暖世界,走離逐漸被夜幕暗影吞沒的冰冷山林。

天全黑了。

然後,有東西落在臉上。

下雪了。

好冷,深入了細胞和骨髓的冷。好難過,意志力繃緊到了崩潰邊緣。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快聽不到了。不是幻覺或錯覺,女孩越來越相信有那麼一個人在背後推著她,因此疲累虛弱如她,走在這樣漫長的一段上坡路,居然一直看得到前方那個登山者用來照路的燈光,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個光點。但是此刻思考琢磨不了什麼,也回不了頭,理智和情感都阻止了她花力氣這麼做。體力早該透支了,現在根本是機械性地重複著邁步的動作,只要這雙腿停下來,哪怕一秒,恐怕再不會有辦法邁出下一步。所以她只敢仰頭往前看,看著高處的那一點光,也看著更高更遠處,開始像天際星辰一樣隱隱閃現的山莊燈火,任憑頭疼和山風折騰得自己滿眼滿臉的淚。

不停步,不回首,不想不管其他。

上去,先上去!一定要活著走完這條路,回到山莊裡去。

這是一條路,這更是一座橋。假如跨不過去,彼岸你最熟悉的一切就會成為你的生前,你的前生。 

掙扎著,煎熬著,五感不復存在,時間和思想都失去了意義。

許久許久,儘管女孩不能確知有多久,當山莊建築輪廓進入視野,整個人彷彿霍然從一個恍惚而壓抑的夢境中驚醒。急切焦慮懷疑恐懼驚喜絕望──猛然間一股無法壓抑的龐大衝動竄出胸口,滾過喉頭,在距離山莊大門大約只剩下兩三百米的地方,她發出了聲音。

「救……救……」頓了頓,猛吸一口氣,她吼出這輩子最淒厲最急切的一句:「救命!」

下一秒,全身洩了力。背後的力量也在同一瞬間消失。

碰!她重重地摔倒。

一摔之下,強撐的意識馬上就模糊了,趴倒在地,四肢再沒法動彈。直到眼簾中的畫面從積了薄雪的泥土地,變成一張男人的臉。

凍僵的臉頰被拍了幾下,女孩微微地找回一點意識。嗅覺明明麻痺了,卻在男人掐捏她人中的同時嗅到一股類似消毒水的味道。

男人什麼也沒說,更不遲疑,一把就將她攙起來,轉身往上走。

如果此時有第三個人在場,一定會對男人的體力感到驚訝,畢竟他身後背著那麼大的一個包。 

最後的兩三百米上坡路是怎麼走的,女孩不清楚。當她昏昏沉沉地發覺腳下的地面不同了,他們已經踩上山莊大門前的木階梯,男人正用右手去推門。

「等……等一下……」心中溜過一個念頭,她徒勞地側了側臉,又吃力地動了動青紫色的唇,聲音細若蚊蠅,「我後面……」

──我後面有人。 

隨著山莊門開啟,溫暖柔軟的空氣和燈光一起撲上來、湧過來,女孩再說不了下半句話,白眼一翻,失去所有知覺。 

 

 

蟬聲喧囂,暑氣蒸騰。盛夏,夜晚七點半,學校圍牆外一長溜兒的排擋攤子都熱鬧著,巷口那家生意素來紅火的小飯館偏生閉著店門,一任多少飢腸轆轆的大學生一臉遺憾地走過。

閉門的飯館裡,唯一有人坐的圓桌邊,阿甯放下筷子,把幾綹不聽話的短髮撥到耳後,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桌上的每一只盤子都如她身前的那只碗,乾淨得好像剛洗過。

「想打聽什麼?問吧!」她的說話態度就跟明艷亮眼的外表一般強勢,邊說邊低頭看錶,「念在這兩天論文的進度不錯,這頓飯又合我胃口,妳有二十分鐘。」 

對桌的漂亮長髮女孩衝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好的,甯師姐,妳稍等啊。」說完一轉身,登登登跑進了飯館廚房,步伐輕盈如舞蹈。 

兩分鐘後,看著大大咧咧在桌邊落座的中年胖男人,阿甯不解地皺起眉毛。 

隨著小飯館的大噸位店主坐定,匡!一瓶酒被他放上桌,白的。跟過來的長髮女孩笑笑地拿出兩只玻璃杯,挨個滿上酒,然後揭開主題。

「甯師姐,是這樣的……嗯,前些天我聽幾個師兄說起,妳在大一那年的寒假曾經一個人去爬『鬼山』,下山的途中在森林裡迷了兩天路,幸好第三天先碰上一個穿紅衣服的人,繞出了林子,在山谷裡又看到另外一個背著大包的人,一路跟著,這才平安回來。這件事……是真的嗎?」 

阿甯鬆開眉頭,一口抿掉半杯酒,「千真萬確,我可沒那閒工夫編故事唬人,腦子還得留著對付論文呢。」再一口,玻璃杯見了底,「怎麼?又有誰想去爬山了?妳嗎?」一眼掃過女孩纖瘦的身板,眉心又蹙出了小丘,「去是可以,千萬別逞能。」 

「不是的,是──」 

胖男人一抬手截斷了長髮女孩的話,另一手抓起酒瓶,再把阿甯的杯子滿上,「姑娘,今天其實是我讓雲彩請妳過來的,有件事情想問問妳。」

放下酒瓶,他一仰脖乾了自己面前的酒。無視對方用飄向掛鐘的視線表達的無聲催促,捏著空杯,視焦停在虛空中的某一處,頓了一會兒才道出下文。

「不過這事兒……要說清楚,妳還得聽我從頭講起。」 

「胖爺我呢有兩個兄弟,不是親兄弟,但比親兄弟還親,一個我都喊小哥,一個我都喊他天真。咱們哥仨打小學一年級就是同班,一路到了初中。胖爺我不是塊念書的料,初中畢業後進了中專。那倆傢伙就不一樣了,進了高中、大學,後來又讀了研,還計劃著拿了學位之後要一起出國。」

「雖然說走的路不一樣,我跟他倆的交情從沒變過,三個人有空就四處走走逛逛,也會爬爬山什麼的。小哥不但念書一把罩,體力也特別好,還是他們念的那間大學的登山社社長。天真當然也不差啦,就比胖爺我差一點而已。」

「他倆畢業出國之前,決定去爬一回『鬼山』,看看山上的雪景。那座山我們哥仨先前一塊兒爬過兩次,但從沒在冬天走過。不過胖爺我當時還沒自己出來開館子,是在別人的飯店裡當二廚,正好碰上年節前,特別忙,實在走不開,就沒跟著他倆去。」 

說到這兒,胖男人又停頓下來。

阿甯還沒聽出這個故事跟自己有任何關係。是,她是爬過那座壯美而險惡的黑色岩山,且從不吝於把這段經歷當成反面教材,詳詳細細地告誡同學或師弟妹們。可那又如何?以那座山的名氣──哪怕更像是惡名,每年的攀登者少說也有四位數吧。

心中狐疑,但她沒有再做任何直接或間接的催促。說不上為什麼,也許是胖男人的描述觸動了依舊鮮明的回憶。白酒熱辣辣地滾過喉頭,酒氣之外,彷彿嗅到了深深山林裡特有的沁冷。 

「那個年頭不比現在,沒有多少人用網路,手機也少,更沒有微博啊微信的。我一直到幾天之後,才曉得他們在山上出了事。」

胖男人眨了眨眼皮,一骨碌又是一杯酒下肚。放下杯子的力道重了點,鏗!杯底撞擊桌面,好脆好亮的一聲。

「起先一路走來都很順,天氣也很穩定,哪想登了頂,剛剛轉頭下山,天真抓的繩子鬆了,一腳在碎石坡踩空,沿著坡滾下去老遠,跌斷了腿,沒法再走。妳也去過那裡,清楚那個地方,距離山莊還遠著,接下來又是碎石坡又是溪谷又是森林,一會兒得上,一會兒得下,平時背著裝備包都不好走了,何況背著一個百多斤的大男人?唯一的辦法,是讓天真留在原地,小哥幫他做了緊急處理,搭了帳篷,輕裝趕回山莊求救。」

「小哥還沒趕到山莊,剛剛走出谷底那片冷杉林子,天突然就變了,開始下大雪,還颳起了老大的風。他頂著風雪爬完那段上坡路,找到山莊,說了情況,山莊的人馬上聯絡組織了搜救隊,可這需要一段時間,風雪又太大,而且天老早就黑了,不可能立即進山。小哥他一聽,交代了帳篷的具體位置,不管別人怎樣攔,自己一扭頭又衝了回去。」 

阿甯微微地張開嘴巴,雖沒發出聲音,眼神完全洩漏了她的驚愕。

登上「鬼山」主峰頂,然後以最快速度趕回登山口邊的山莊,既然是十萬火急的求救,途中必定不可能休息。再後又馬不停蹄地冒著暴風雪,摸黑重新進山?

正是因為去過那裡,了解那裡,她不敢相信,不能想像。這該是多麼艱難焦灼漫長痛苦甚且無望的一段路?

另外,「鬼山」主峰那一片陡峭的黑色碎石坡恰恰處於迎風面。隆冬晴日裡沿坡直上的獵獵山風就已讓人無法久待,倘若碰上暴風雪……

身體輕輕地抖了一下,不曉得是因為回想起了山風撲面時的冰冷、迷走森林時的倉皇,還是因為猜到了兩位故事主角的結局。 

「午夜過後,風雪稍微小了一點,搜救隊趕緊從山莊出發,走到天大亮,先在碎石坡下的溪谷找到小哥。他耗光了體力,倒在一塊大石頭底下,有一些凍傷,整個人基本沒知覺了。他們分了一批人把他送出去,其他人繼續走,將近中午的時候,找到碎石坡上那個已經被雪給半埋的帳篷……當然,晚了。」

「還好,聽說天真走得算安詳。那小子原本就愛塗塗寫寫,還挺會拍照,最後身邊就放著他的相機,還抱著一個筆記本。我猜大概看見暴風雪起來,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了,本子的最後幾頁是他的遺書,寫給他家裡人,給小哥,給我也寫了一張。」

「這時候暴風雪又開始了,而且越來越大,再不撤恐怕連救難隊都有危險,他們只好在山崖邊找了一棵比較高大的冷杉樹,把天真就地埋了。本來打算過些天再去帶他下來,想不到這場雪一下就是一整個月……」

又一度停頓,胖男人的嘴角抖了抖。

「如果當初我能跟著他倆一起去……」

他肯定清楚,再清楚不過,這樣的話毫無意義,可還是沒能忍住這一句。

名叫雲彩的女孩輕輕撫了撫他的胳臂,他用力抹了把臉,搖搖手,示意不打緊。

「事後沒幾個月,小哥就出國了,一去多少年都沒回來一次。好些人都說他沒血沒淚,但我明白得很,他只是不說,其實心裡比誰都難過。」

「就這麼過了十年,天真的十周年忌日之前,小哥誰也沒通知,一個人回了國,一個人進了山,找到當初救難隊埋天真的那棵樹,然後把他完完整整、乾乾淨淨地給背了回來,交給他的家人。」

「那是五年前的二月……」 

五年前的二月!

阿甯下意識地摀住嘴,眼前飛速閃過一連串影像:風雪中,男人背後那一只裹著防水布的大背包,手上的消毒水味……

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

「所以,當時在山莊前面救了我的,是你的那個兄弟?他……他身上背的那個大包,是……是……」 

坐下來之後的第一次,胖男人笑了,小眼睛裡隱隱有碎光閃過。邊笑邊搖頭,「要說救了妳的,我看不止小哥。」

說罷,他起身走向櫃檯,掀起壓在上頭的玻璃墊,抽出一張紙片。回到桌邊,遞給阿甯。

「姑娘,知道我想問妳什麼了吧?」 

那是一張明顯有年頭的照片了,邊角有一點泛黃,但畫面顏色都還清晰。瓦藍的天,白雪皚皚的山頭,幾塊突起的黑色岩石。世界純淨、冷酷而美麗。兩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並肩蹲在一塊標有山名與海拔高度的小石碑前,一個穿得一身暗藍黑,面對鏡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至於笑得格外燦爛好看的那一個,頭戴一頂黑毛帽,身上是一件鮮艷的紅色外套。


 




【後記】

在我念小學的時候,家裡有一套幾乎被我翻爛的書──《漢聲小百科》,一套總共12本,一本一個主題。當中我最喜歡的是4月那本,主題是「山」。

透過那本書,年幼的我知道了台灣有太多太多的高山,認識了所謂的「百岳」、「五大山脈」、「五岳三尖一奇」。我對高山懷抱的喜歡,或者說是一種憧憬,大概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而這裡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正是「一奇」──黑色奇萊,全台灣歷年來發生過最多山難、埋葬了最多登山者的生命、有著許許多多詭異傳說的山區。

(有興趣的可以google一下奇萊山,維基上頭也有一些資料,這邊我就不多說了。某些事件真的會看得人有點發毛啊!)

但是,這也就是一種印象,更多的還是自己的想像,放在心中的某個角落,偶爾被觸及的時候會「哦」一聲,如此罷了。

直到今年(2015年)元旦。

今年元旦,我臨時起意走了一趟中橫(中部橫貫公路)。彷彿找回了幾年前去西藏的感覺,裹著厚厚的軍大衣,在攝氏零度的稀薄空氣裡踏著沉重的步子氣喘吁吁地爬上合歡尖山頂,舉目四望,忽然就被震撼了。因為我發現,隔著一座深谷和雲海,對面那座似乎披著些許殘雪的黑色大山,竟然就是奇萊山!

從小我就知道奇萊山的神秘和殘酷,而現在,我在無意間親眼看到了它,這麼清晰,僅僅隔著一個山谷。順著山脈與雲海望出去,更遠的地方還有好幾座當年在《小百科》裡讀過的險峻山頭:雪山、南湖大山、中央尖山……

說來可能蠻蠢的,但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動。好像一下子穿過了漫長的時光,也穿過了書頁,親手觸碰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夢。

於是,2015的元旦,我許了一個心願:有那麼一天,我要去到雲海與山谷的對面,站上那座充滿傳奇的黑色岩山,從那裡俯看現在自己所在的合歡山。

 

台灣多山,當然會培育出很多喜歡爬山的人,這些人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傳奇。1970年代成立「百岳俱樂部」的「四大天王」、隻身走通霞喀羅古道的「雪山飛狐」、1996年5月珠峰山難中倖存並成為爭議人物的高銘和、總是背著媽祖神像登山而最終葬身洛子峰的李小石、醉心於古道探勘但壯志未酬的林克孝……他們用生命寫下的故事,總是讓我既嘆服嚮往,也惋惜神傷。

不過,每每傳出誰誰誰在哪裡發生了山難的新聞,總會有一堆人大罵,說搞不懂愛爬山的人在想什麼、活得好好得幹嘛去找死、就這樣死掉真對不起家人之類。至於我,聽到這類新聞,我的心情會更接近於「物傷其類」。我還沒有那麼厲害的本事,但是,我可以理解他們。

一個人,去追逐夢想,最後死於這個夢想,這種選擇和結果,本身沒有所謂對錯。

當然啦,不自量力導致浪費社會資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樣的行為我就不贊成了。這個講下去會扯太遠,這邊不討論。

好吧,其實我已經扯很遠了 XD

總之,我喜歡山,而這種嚮往,隨著自己在社會裡打滾了幾年、在工作中消耗了大量心力,反而變得更加強烈。對於同樣喜歡山的人,對於山野傳奇以及山難故事,也是特別的心有戚戚焉。

《Hima Alaya》與《天長》,都是這種心情下的產物。

(其實我對干城章嘉峰和K2峰的故事也有很深的印象,但是……還是算了比較好)

謝謝妳們聽我扯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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