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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瓶邪架空】《Ir con Usted》

2013年的秋天我去了一趟西班牙,待了半個月左右。這篇瓶邪文就是當年回來之後寫下的,算是我的另類遊記吧!

那時最喜歡的兩個地方,一個是Barcelona,一個是Segovia,所以用同一個架空設定為這兩個地方各寫了一篇文。《Ir con Usted》就是Barcelona篇。

寫景多與廢話多注意!




Ir con usted:相遇,駐足。然後,共走往後的路?


─起─ 

聽到那首曲子,是你在Barcelona停留的第十天傍晚。 

就如之前的九天,那一天的行程也安排得相當寬鬆,僅有簡單的三個字:擴建區。別說是那些習慣於上車睡覺下車撒尿到了景點狂拍照最終啥也不知道的團體觀光客了,怕是絕大部分追求所謂深度旅遊的背包客聽了,也會先瞠目結舌再搖頭大嘆浪費時間。

事實上,這已經你在十天內第四度造訪那塊區域。 

深秋十月,地中海沿岸的氣候十分宜人。雖說工作時間一天比一天短,豔陽仍是勤快地打卡上下班,除非是碰上罕有的雨日,否則氣溫還遠遠不到寒冷的程度。睡到自然醒,一身輕便簡單好活動的休閒裝扮,背起一只滿是磨損洗舊痕跡的運動背包,帶上單反相機、素描本,以Diagonal地鐵站為起點,由北往南地循著Passeig de Gràcia悠哉漫步,呼吸乾燥且乾淨的空氣。他人眼中過分寬鬆無趣的行程,對你這個建築本科畢業生來說,遠比攻略較國內要便宜多少多少成的奢侈品要爽得太多太多。

擴建區,Passeigde Gràcia,全城最熱鬧繁盛的地段之一,地價高居西班牙之首,歷史超過百年的大型豪宅林立。即使今日成為了諸如Hermès、CHANEL、LV、Prada等世界級精品門市的集中駐紮地,多的是荷包嫌太肥的觀光客來去穿梭,可萬萬不要把這片區域和俗不可耐的土豪式炫耀風格畫上等號。此地這些百歲豪宅的來頭並不比承租它們當門市的名牌小,無不是出自十九世紀著名建築師之手,設計者的概念又或屋主人的家族背景讓無生命的建築物展現出各自獨有的個性與氣質,有的典雅精緻,有的巍峨大氣,有的儼如童話故事裡的魔法城堡,有的居然帶了幾分後現代味道,巧思處處。穿行其間,只要肯用一點點心思,就是最遲鈍的人也該能多多少少地感覺出來,這一大片老豪宅非僅凝聚了一種精神、一段歷史,更是城市文化的載體。精品名牌什麼的怕還有點侮辱人家了,應該把它們定義作──世界遺產。 

來到Barcelona的第十天,也是離開這座城市的前一天。中午十二點,你坐在車道中央寬敞的綠化帶上,隔著行道樹青翠茂盛的枝葉,仰頭欣賞Casa Comalat雕飾華麗且極具氣勢的正立面,並讓眼前的美好凝縮再凝縮,於素描簿中重現。

微風習習,陽光點點灑落,往來的車輛不會藉由狂按喇叭來強調存在。很安靜,很舒服,很愜意。必須在那扇兩層樓高的雙開大門被人從內開啟時努力按捺狂奔過馬路奪門而入一探究竟的衝動,算是唯一的遺憾。 

下午一點,你來到擴建區最引人注目的兩座豪宅之一,Casa Milà的面前。

天空是無雜質的正藍色,天頂處直落而下的秋陽暫時沒收了視野裡的影子,整體由弧線構成的灰色建築物猶如某種不知名的巨大生物,陽台外的鍛鐵欄杆竟好像柔軟得可以隨風婆娑起舞,路邊鑲嵌有鑄鐵皇冠和蝙蝠的行道椅路燈本身也是一項藝術品。收住腳步,與灰白色屋頂上那些由煙囪和通風管化成的「黑武士們」遙遙相望片刻,你還是忍不住拿起單反,和恰好駛過路口的露天雙層觀光巴士裡的乘客們做出相同的動作──取景、對焦、按快門。 

下午兩點半,小酒館的幾盤Tapas把肚皮填了個六七分飽。馬路對面的紅磚鑄鐵樓房外型有若古老火車站的縮小版,房頂上偏偏橫擺著風格現代的大型藝術品「雲和椅子」。乍一看根本就是一團亂七八糟纏繞的鐵絲,你卻挺認真地想像了一下坐在上面能望見什麼樣的景象。

收回目光,繼續前行,站在路旁拉二胡的街頭藝人用一曲《茉莉花》換得你口袋裡的一歐元。熟悉的語言飄入耳中,你的幾名同胞雙手拎滿了名牌紙袋高聲談笑著走過。 

下午五點,天色仍亮。吁出一口代表了大功告成的氣,你輕輕甩了甩發痠的右手,滿意地拿高素描本,往前翻幾頁,又往後翻幾頁,把這兩個小時的勞動成果和對街的街景做對比。

Manzana de la discordia,不協和街區,三棟相互比美的老豪宅,Passeig de Gràcia周邊最美最搶眼的景緻。

比對了一會兒,最後往CasaBatlló屋頂的四臂十字架補上幾筆陰影,你終於滿意地闔起本子。轉身準備離開,視線不期然地撞上一張掛著笑容的臉。

白髮蒼蒼的老人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腰微微彎著,可能已經不聲不響地在你背後觀看了好一段時間。四目相對,立即道出一句讚美,「¡ Muy bien !」怕你不懂,左手指了指畫簿,右手大拇指豎起。

「¡ Gracias !」你笑得開懷,用西班牙語向他道謝。 

相機和素描本統統收好,再往前走,就只用眼睛和身體去感受並記憶一切。半空中的落葉劃著怎樣的弧度下墜,依序進入視界又依序退出的老房子隱藏了多少令人驚喜驚嘆的裝飾細節,行人們的長長影子是如何撫摸Antoni Gaudí設計的六角形地磚,斜射的陽光又把Casa Rocamora的鱗片狀尖頂映照成了什麼樣的顏色。

直至抵達今日表定行程的終點,Catalunya地鐵站。 

距離最近的地鐵站入口就在面前,你卻繞過了它,持續向前,切過人聲鼎沸的廣場,一頭鑽進比擴建區更繁鬧也更紛亂的老城區。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今天無論如何得把親戚朋友們託買的東西找齊。 

傍晚七點半,霞光未褪,夜色半掩。拎著幾只購物袋,肚子開始咕咕叫的你圓滿地達成任務,折回老城區和擴建區的交界廣場,一邊盤算著該如何解決在Barcelona的最後一頓晚餐,一邊從另一個入口進入Catalunya地鐵站。 

然後,你聽到那首曲子,遇到了他。

 

 

─承─ 

一個地鐵站,緊鄰大都會的市區中心,有多條地鐵線路甚至是近郊火車、長程火車路線交會,不難想見,站體規模肯定小不了。整體猶如一座多層的地下迷宮,閘口與樓梯四通八達,牆上貼滿五顏六色的地圖、指標與廣告,月台與月台之間以長長長長的甬道相連通,好比Paris的Châtelet – Les Halles,也好比Barcelona的Catalunya。

每每走進這種長通道,你都會不自主地加快腳步。倒不盡然是擔心旅遊書裡經常提醒的不小心被誰從背後碰了一下錢包相機護照就掰掰的驚悚事件於自個兒身上重演,主要是氣味不好聞,周圍的行人又都走得太快。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聽不見通道入口處那位賣力吹喇叭的洋兄弟製造的噪音了。思來想去,晚餐的解決方式仍無定論,偏偏這會決定你待會兒該在哪一個站下車。稍微抬頭往前張望,幾百米長的甬道尚未走到一半。拉回視線,左右看了看,注意到甬道兩側的壁面張貼的全是某某休閒品牌的一系列冬裝廣告。那牌子你完全不認識,廣告拍得不壞但也稱不上多出彩,男女model穿著厚厚的大衣站在滂沱雨幕中或是蒼茫雪地裡,看著鏡頭,看著遙遠的天空,擺出一副哭不哭笑不笑專注不專注迷茫不迷茫總之絕對不是太爽的表情。

話雖如此,你還是忍不住多瞥了其中一幅照片幾眼,同時,腦海裡迅速地浮出一個畫面。

可隨即,成形在即的畫面被呼啦啦地打散,轉瞬間變回了一條燈光白蒼蒼、地面髒髒、人影幢幢的地鐵站甬道。 

眨了眨眼皮,轉了轉眼珠子。起初,你沒能意識到是什麼把稍稍飄離的思緒硬抓回了現實,畢竟眼前種種無比正常,擦肩而過的不管男人女人黑人白人黃種人一個個的確都是人,拿的是手機而非手雷,找不出有外星異形降臨又或遭遇恐怖攻擊的跡象。隨著人流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確認答案。

是聲音,樂器的聲音。

更準確地說,小提琴的樂音。 

不能武斷地說沒有,可這世上的「全才」確實太少太少。擁有美術天分的你能用一支鉛筆畫下Passeig de Gràcia獨有的悠閒與不和諧,卻聽不出這時鑽進耳朵裡的究竟是一首什麼曲子,只是心底忽然生出截然相左的兩種感受:熟悉、陌生。

熟悉,在於那肯定是一首從前聽過的曲子;陌生,在於對方的演奏方式。

怎樣的演奏方式?

不到一分鐘前才被小提琴音生生打散的畫面又於眼前復甦,到達Barcelona第一天傍晚的那場暴雨,挾著陣陣驚雷從高空降臨,以絕對的威勢將西班牙廣場著名的魔術噴泉水柱徹底碾壓。震耳欲聾,鋪天蓋地,哪裡能有一丁點懶散溫柔的南歐印象?雨水的墜落極其猛烈無情,甚且有那麼一些些殘忍暴虐的意味。哪怕你用最快速度貓到了天橋底下,極力把自己一米八一的身軀縮到了最小最小,仍然未能倖免。不僅止於渾身濕透顫抖,並且疼痛。

寸土不留的襲捲,不容逃脫的霸道。 

所以再下來,你反而沒有了太多想法,只管往前走,一直走,穿出甬道盡頭的拱形出口,抵達鑿空山洞一般的老舊候車月台。

真巧,一輛列車恰好停在軌道上。

往邊上一讓避過幾名做大步衝刺狀的少年少女,你停下腳步,轉身。

肚子餓了,口渴了,裝滿了香皂蠟燭花茶真空包裝火腿以及FCBarcelona足球隊條紋球衣圍巾等等紀念品的購物袋真是礙手礙腳,還有,列車離站的警示音應該響了吧?

不確定,不重要。

暫時不比那個站在甬道口拉小提琴的傢伙重要。 

那是個從頭到腳穿得一身黑的男人,不是玩兒金屬樂的那種黑,黑得簡單俐落而低調。年齡與身高估計都與你相近,也和你有著一樣的黃皮膚、黑頭髮。夾琴的姿勢和偏長的瀏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右手按弦,左手持弓。琴弓急促地擦過四條弦,虛幻的音符甫一誕生竟然就化成了實體,是猛暴的雷雨,也彷彿奔湧的海浪,從哥倫布紀念塔上岸,以壓倒性的力量沖過舊城區,沖入Catalunya地鐵站,淹沒整條地下甬道,淹沒你。

聽覺被襲奪,心神被拘留。孤獨、掙扎、驕傲、憤怒、渴望、絕望,這些情緒本來都不是你的。只差一點點,連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 

傍晚七點四十分,天色將暗,繁重的工作陸續結束,紓壓的夜生活預備開始。人潮來來往往,列車進站離站。時光不待人,放慢步速投下一枚零錢已是難得,誰能捨得在出發地和目的地之間多做停留?偌大的地鐵站,你是唯一的靜止角落。

或者,唯二。

直至琴音戛然而止。 

放下琴弓與琴,黑衣男人看也不看四周,好像自己是在封閉的練琴室裡,而非人來人往的熱鬧地鐵站。面無表情地蹲下身,腳邊是一只背包與敞開的琴盒。

沒有下一曲,收工。 

雨停了,浪退了。你一下醒過神來,怔愣幾秒,喘了幾口氣,難耐心中一股巧遇高人的驚嘆驚喜,旋即大步穿過甬道走到對方面前,迅速把幾只袋子都集中到一隻手上,空著的手拿起皮夾,有些艱難地掏錢,彎腰,伸出胳臂。 

打個賞表示一下內心的讚嘆,然後該幹嘛幹嘛去──天地為鑑,這一刻你真就只是這樣想,沒其他打算。

卻不想把錢放入琴盒的前半秒,低頭收拾的黑衣男人猛地一個抬頭,雙眼直勾勾地朝你看來。

近距離四目相對,你又怔了怔,整個人頓在當場,有些不自覺的臉紅。過去可從來沒有在哪位同胞臉上看過這麼黑的一雙眼睛。

不過,這眼神啥意思?有哪裡不對嗎?

不解的目光轉而往下,從自個兒的胸口直溜到腳尖,又順著伸出去「打賞」的那隻手往前移動,手臂、手掌、手指……

視焦停在指尖,微紅的臉頰一秒刷白。

這……

媽的!不是該掏一歐元兩歐元的銅板嗎,怎麼會糊里糊塗掏成了鈔票?掏成鈔票也就算了,幹!怎麼會是──五十歐元! 

呼應抽搐的嘴角,你捏著紙鈔的手沒出息地抖起來,收也收不回,放也放不開。抬頭再與黑衣男對視幾秒,嘴忽地一張,迸出一句話。

「小哥,我很欣賞你的演奏,賞個臉一起吃晚飯吧?」

一系列行為的槽點太多,你已經懶得吐槽自己為什麼講的是中文了。 

聞言,男人貌似愣了一下,但立馬又變回冰山臉。瞇眼仔細看了看你,沉默地半斂眼簾,扣上琴盒,拎著它站直了身。 

等一下我是直接撞牆好,或者跳月台好呢?跳之前要不要故意撂個兩句日文,免得給自己國家丟臉?

維持彎腰伸手的姿勢,瞪著眼前那雙筆直修長的腿,你沉痛地考慮起自我了斷的方式,以至於差點漏聽對方的回答。

「好。」

低沉富磁性的嗓音,字正腔圓的中文。

 

 

─轉─ 

晚間八點,你走出與Catalunya僅有一站之隔的Passeigde Gràcia地鐵站,由通往不協和街區的那個出口返回地面。Casa Batlló門前等待參觀的隊伍已經散了,路邊徘徊流連的外地觀光客卻不比白天少多少,甚至還在增加。舉頭仰望,落日餘暉徹底退出深秋的天幕。一同從地鐵站湧出的當地人用的都是沒怎麼克制的交談音量,連珠炮一樣的語速,語調起起伏伏如遊樂園裡的過山車軌道。無庸置疑,西班牙語走的不是法語那樣的優雅或者德語那樣的嚴謹路線。似乎有一絲放鬆的、愉悅隨興的氣氛在空氣中飄繞,晚餐時間終於到來。 

猶記得三天前,大概也是華燈初上的時刻,你曾經站在這個地鐵站出口邊,混在各種國籍膚色年齡皆有的觀光客群中,面向高聳的Casa Batlló──不協和街區甚且是整個擴建區最醒目的建築,手裡舉著單反,對著被屋裡屋外的金黃色燈光、彩色玻璃與馬賽克輝映得充滿奇幻傳說味道的老房子連按了好幾下快門。然後,聽見一個聲音在身邊輕輕地道:「Excues me…」

循聲扭頭,出聲者是一名身形嬌小的東方女孩,身旁的同伴也是女孩子。互看一眼,你下意識地嗯了一聲,也不曉得是怎樣的一個心領神會,就見她揚了揚手裡的iPhone,指了指實在漂亮得太過分的Casa Batlló,換用中文道:「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們拍照嗎?」台灣口音吧,你想。

接過手機,你退後幾步,蹲下來,指揮兩個女孩稍微移動位置,盡量找了個自個兒覺得過得去的構圖,哢嚓哢嚓拍了兩張。或許是你取景時的表現太「專業」了唄,還沒把手機還回去呢,後邊又湊過來一對外型十分登對亮眼的香港情侶,提出同樣的要求。 

拍幾張照片用不了一分鐘,那之後,萍水相逢的五個人卻杵在人行道邊聊了快半個小時。

人在異鄉,必須提高警戒心,事事留神警惕。可若碰上同樣選擇自助走天涯的旅人,或者聊得來的對象,基於一種難得有緣相逢的想法,防備之心往往是降得比平時更低。

作為長時間停留於Barcelona的背包客,你們毫無保留地交換分享了在這個城市積累的各種經驗心得和私房情報,互相叮嚀了幾件應當留意的事項。最後道別前,對擴建區顯然也有特別偏好的台灣女孩們一指不協和街區斜對角一間可以欣賞街景的餐廳,說是她們誤打誤撞發現的,地點好,東西好吃,服務不算糟,價位比預想來得合理許多,推薦你們找機會去吃吃看。

你倆找時間去吧,我就不必了,一個大老爺們的,坐裡頭多彆扭。你看了看那對香港情侶,笑道。 

可是緣分際遇哪,誰能說準它究竟要怎麼走,怎麼駐留? 

三天後的現在,你和另一位大老爺們踏入那間名為Citrus的餐廳,跟隨服務生登上二樓,坐定於窗邊的好位置。

 

 

─合─ 

以黑與白為主色調的寬敞空間予人一種簡練感,木質地板和餐桌中央搖曳的燭火調和了略顯冷調的佈置,一整面落地玻璃引入屋外那片千金難買的璀璨街景。琴音輕柔流洩,如歌如訴的低沉呢喃時斷時續,坐在鋼琴前自彈自唱的女人表現得極其悠哉自在。餐廳裡的客人不少,至少坐了八成滿,但總的來說,氣氛還是相當安靜閒適的。 

介於主餐與甜點之間的空檔,無事可做的你第N次偷偷打量起對桌那只正與天花板交流感情的悶油瓶子──非自願從地鐵站勾搭來的沉默小哥,也是你在這趟旅行遇見的最酷炫狂霸跩的街頭藝人,沒有之一。

起初全部心神都擺在了曲子上,沒太注意,再來被自己給囧到了一個不行,也沒好意思多看。直到在餐廳裡面對面地坐定了,你才有些詫異地發現,這既寡言且面癱的傢伙原來生了一副非常惹眼的好皮相。膚色偏白,微長的瀏海底下是兩道濃而不亂的眉、一雙黑亮深邃到讓人有點不敢直視的眼睛。高鼻樑、薄嘴唇,一米有八的身高,衣架子身材。要能換一套體面點的西裝,往富麗堂皇的音樂廳而非臭哄哄的地鐵月台一站,喵了個咪的,完全就是漫畫偶像劇裡迷死少女不償命的憂鬱冰山小提琴王子翻版啊!

這樣的外表,這樣的琴藝,難道不能找到更舒適、待遇更好的工作?為什麼會跑來當街頭藝人?

好奇歸好奇,將近一個小時的自說自話已經讓你放棄了一探究竟。能不放棄嗎?為了避免冷場尷尬,你幾乎把這十天的旅遊經歷都報告完畢了,奈何對方的回應基本就是裝聾、點頭和搖頭三項,即便開口也沒有一句話的長度超過十個字,表情更是「堅定不移」。不誇張,若非Barcelona的地標明擺在眼前,你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方才下地鐵的方式是否不對,導致瞬間移動到了冷颼颼的北歐。

實話講,你有點嘔。不是自誇,你的個性真算是隨和好相處的,按鐵哥們兒胖子和發小兒小花的說法,就是偶爾天真了點、二了點,可確實是討喜。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幾乎都喜歡你,還真沒在誰身上受過這種級別的冷淡待遇。

不過轉念再想,算了,就當有緣唄!誰讓地鐵站那麼大,路人那麼多,偏偏當時就你一人被這悶油瓶勾了魂兒呢?孽緣也是緣嘛。 

得出孽緣的結論,服務生正好送來甜點。巧克力冰淇淋的味道其實相當濃醇,顏色和造型卻活像一坨在腸子裡堆積了太長時間的屎,你剛一低頭就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吃了幾口「屎」再抬起臉,怪哉,冰山小提琴王子居然跟天花板鬧了分手,正定定地看著你。

沒有多想,你放下甜點匙,咧著嘴舉起手邊的玻璃杯,紫紅色的Sangria在杯中晃蕩,「明天就要回國了,這是我在Barcelona的最後一頓晚餐。」 

冰山王子殿下微微皺眉,嘴唇稍微動了動,好似有話要說,但什麼也沒說。舉杯跟你碰了一下,喝了一口Sangria,沉默幾秒,忽然道:「我也是明天離開。」 

雖仍在十個字以內,悶油瓶的主動接話以及這句話的內容卻頗令你驚訝,「小哥你不住在這裡?」 

他搖頭,動作幅度極小。 

「所以你是來Barcelona……」你斟酌了一下措詞,「打工?」 

「找東西。」 

找東西?什麼東西?家傳的寶藏?失去的記憶?前世的戀人?靈魂伴侶?

電光石火間,一連串不靠譜猜測不受控制地冒出來,你險些再度失笑。他娘的,這可不是在寫小說拍電影,還尋找記憶咧,找被冰山氣場凍得落跑了的女朋友的可能性還比較大吧!

「找到了?」 

對面沒了回答。 

儘管對話沒進行幾句又中斷,而且字數一樣少得可憐,你仍有些開心,沒覺察出對方此時的沉默更傾向於欲言又止。三兩下解決甜點,一口喝完杯中的水果酒,撐著頭俯瞰了一會兒樓下人行道上喝酒聊天的人們,你拉回視線,而悶油瓶的目光又飄往了天花板。黑衣襯得他的面容更顯冷峻,暖色系燈光偏又為冷峻輪廓氤出薄薄的一層光暈。注視這幅畫面,你不期然地有些出神,霎時間竟有種立刻掏出素描簿來一張速寫的衝動。

當然,你壓抑了這種衝動,話題則是不受控地轉去了一個新方向,「小哥,你去過北歐嗎?你的氣質似乎挺合適那地方。」 

遠去的視焦立即回轉,「你去過北歐?」不曉得是不是桌上燭火的映射,渾黑的眸子裡隱隱有光芒跳躍。 

你又笑了,眉毛彎彎,眼珠子轉了轉,沉吟了幾秒才回答,「沒有。原本也沒有這打算,可現在想一想,倒是有點興趣了。我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從沒見識過真正意義上的冰天雪地,如果能夠體驗一回,順便看看冰河啊極光啊永晝永夜什麼的,好像不錯。但是……」兩眉突然一擰,眉心拱出小山,「北歐的物價比南歐更高,再加上至少十天半個月的住宿費,有點兒要……」

言及此,話音突兀地一頓。

「要……」並且轉弱,「要命……」

冷不防被跳入眼簾的情景深深震懾,你瞪大了眼睛,全身若有極細的電流流過。

要命!不可能是喝多了Sangria生了幻覺吧?這悶油瓶子裝了老半天的苦大仇深,怎麼莫名其妙就笑了?笑起來又怎麼會這麼要命的好看! 

沒錯,冰山小提琴王子竟然笑了。那笑容不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倒像是一個人經歷了重重挫折,總算找對了方向、達成了目標一般,帶了幾分欣慰。冷硬的臉部線條因此柔和許多,整個人煥發出光彩。

「看極光,北美會比北歐好。」

可惜,「美景」僅僅維持了極短的一瞬。說出平紀錄的十個字,略做停頓,看了看你那副寫著「他媽的搞半天原來是在笑我二缺嗎」的糾結表情,他老兄馬上回歸撲克臉狀態。

「不過,如果你要去北歐……」

再一次停頓,再一次打量你,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他朝經過桌邊的服務生招了招手,「¡ La cuenta, por favor !」 

真心不是故意要裝傻賴掉這頓飯錢,你實在是被悶油瓶搞糊塗了,反應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愣愣地看著這廝對服務生招呼一句,而後從背包裡取出紙筆與皮夾。首先打開皮夾,拿出一張一百歐元的紙鈔,放到桌面上等待結帳。接著拿起筆,很快地在紙上寫下幾行字,又打錢包夾層裡抽出一張卡片。骨節分明的長手指捏起紙條與卡片,越過桌面,一併放到你面前。

深邃的雙眼直勾勾地鎖牢了你,無形的眸光如有實質,可比他奏出的琴音,壓倒性的力度,寸土不留,勾魂奪魄。

「如果你想去北歐,隨時都可以聯絡我,我那邊有地方讓你長住。」 

跟隨今晚這只悶油瓶子所道出的最長的句子,以及寫了名字、手機號碼與E-mailaddress的紙條一起遞過來的卡片,是一張學生證。Sibelius Academy,位於芬蘭首府,北歐規模最大也是最好的音樂學院。

 

 

─終─ 

在Barcelona停留的第十天傍晚,你聽到了那首曲子,遇到了那個人,決定了下一段旅程。

然後?

有些事情不用多想,走下去,然後你終會知道。

 



然後?

然後Barcelona鞠躬下台,該Segovia登場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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