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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瓶邪架空】《Media naranja ideal》

前篇請

如前述,《Ir con Usted》寫的是Barcelona,《Medianaranja ideal》寫的是Segovia。

喜不喜歡、投不投緣、合不合胃口,這是很微妙也很沒有道理可循的事情。Segovia絕對稱不上是西班牙最有名、最富人氣的古城,卻是我最喜歡的古城之一。我總說,如果能把Segovia放大個一百倍,它大概就是小虎牙的故事裡,他與扛霸子哥所生活的那座千歲古城了。 

簡單來講,這就是一個從小在一幫神人包圍下長大的平凡美術生不小心勾搭了一枚音樂高材生,於是陰錯陽差地湊起了一支流浪歌舞團並且變成歌舞團吉祥物,然後開始走唱西班牙的故事。可惜我寫不了那麼多,就只用自己喜歡的兩個地方當背景舞台,寫出了整個故事的開頭與結局(毆)

一樣,自我流,超拖沓,廢話神多,慎入。

 


 

Media naranja ideal:早一秒、晚一步,距離就是一輩子。而何其有幸,我正好遇見的,是你。


 

-序- 

當星辰隱匿,散佈四方的雲朵堂皇聚攏,降下一場無聲無息的夜雨。冰涼而細密的雨絲交織成網,網住寬闊荒涼的Castilla高原,網住環繞著巨大岩山矗立了長達十三個世紀的土色城牆,網住依循岩山走勢興築的紅褐色古城──民居、商店、教堂、城堡、廣場、四通八達的青石板道、寥寥幾抹行色匆匆的人影,連路燈光都難逃水氣的暈染。

獨獨沒能網住發自西班牙最高鐘塔的報時鐘聲。 

張起靈突然醒了。

不覺得冷,不覺得熱,不覺得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有一星半點的不對勁。不是因為做了什麼需要起床沖澡換內褲的夢,不是因為那幾個他到現在還沒有全部記熟名字的男女在隔壁或對面房間製造了什麼過大的動靜,更不是因為穿透了小陽台落地窗扉的三聲鐘響──聽在生來便極度敏感的耳朵裡,那樣和緩綿長的音波並不被歸類為噪音。不為任何原因,就只是突然之間,在這家名叫Natura的小旅館二樓面街的房間裡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沒有在小酒館喝到醉醺醺的旅人從窗下走過,沒有轟轟響的公車於對街的站牌候客。主教座堂的報時鐘以堅定但溫柔的方式敲響凌晨三點,不驚擾業已熄滅的燈火,不打擾每一扇漆黑的窗戶後頭那些正瘋長的夢。包圍他的這個世界安靜得像是一泓黑色湖泊,他獨自沉在深深湖底。

然而,湖水很快起了波動。

隨著雙眼適應房內的幽暗,就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細細一束路燈光分辨出床架與木櫃子的輪廓,一種細微得幾乎不可辨的聲音流進他的耳廓。 

呼吸聲。規律、輕淺,近在耳畔。

 

 

起- 

亮藍色的天,黃褐色的土地,微暖與冰寒一齊融入乾淨且乾燥的空氣。十二月的陽光調和了十二月的風,吹來更多荒原上的塵埃,也細緻地擦亮這座名叫Segovia的古老城市。 

Plaza del Azoguejo,Segovia老城區最大也是最主要的入口處,一座將近十層樓高、近一公里長的巨大水道橋橫穿小廣場而過。不同於週遭建物的風格,簡練堅毅的美昭示了它的「羅馬血統」。冬陽或者溜過弧度完美的雙層拱形橋孔,或者清晰地照亮每一塊盡忠職守的灰黑色石磚,再投下一地陰影。風也暫且放緩了步伐,不覺厭煩地逗弄石縫間的野草,撥動一面不知是誰繫在了橋柱高處的西班牙國旗。從一世紀到二十一世紀,漫漫兩千年光陰竟然未能摧毀堅固的橋體。世事變遷帶來的兩個較大差異,一在這座橋終於卸下了引水入城的任務,退休並蛻變為所謂的世界遺產。二是圍繞它的人們,從全副武裝的羅馬士兵變成了忙於以各種語言驚呼讚嘆擺Pose按動相機快門的觀光客。

藍與灰,直線與圓弧拱,無形的和暖日光與觸摸得著的冰冷石塊。世事的善變與恆長。不僅是美,美得極具震撼。 

這是十二月初一個晴朗的周末,正中午。隨著一輛輛公車與遊覽車陸續抵達,水道橋下的小廣場越發熱鬧了。來去與佇足的人們不是手拿相機旅遊書就是背著大包推拉著行李箱,欣賞風景問路找旅館找餐廳都來不及了,誰也不會有那閒工夫去留意人群中的「特例」。 

「經過我辛勞而且縝密的調查分析,今天下午這場『烤乳豬割喉大會戰』的幾個作戰據點,終於都安排分配好了……」 

特例,指的是圍聚於水道橋某個橋孔下的一群東方面孔年輕男女。 

「首先,美女野獸組留在這兒。看看咱們頭頂上的這座古橋,又大氣又厚實,分量感忒足!在滄桑粗獷之中另外還帶著一種美麗,比較能搭配你們仨的整體形象。就是得委屈雲彩一點了……」

發話者是個身著皮褲皮衣、臉戴墨鏡的英俊男人,稍長的黑髮於腦後紮成一束小馬尾,肩上斜背一把吉他。說話同時,一手拍拍身側的橋柱,一手在官方旅遊中心印製發送的Segovia老城區導覽地圖上輕輕一點。語罷將臉一偏,向一名梳著兩條烏油油長辮子的漂亮女孩拋去一個哥哥心疼妳的眼神,黑漆抹烏的兩塊鏡片渾不構成阻礙。

「至於咱們熱情如火組……」

收回目光,直接忽略在場兩名同樣背著樂器長相和體魄也確實都比較「滄桑粗獷」的男性同伴的嚴正抗議,墨鏡男的手指隨即移動起來,沿著紙上一條與Plaza del Azoguejo相連接的主要街道進入老城區,由低而高地推進一小段,於標示Plaza San Martin字樣處停住。

「這座廣場好!我剛才看過了,那邊有高起的台階和一座獅身女人面像,雕像邊上正好有一塊空間,跳起舞來會特別顯眼,路過的人想不看都不行。」 

「Muy bien!」雙手環胸的美豔御姊站在他的正對面,聞言一甩短髮,自信滿滿地用西班牙語讚了一聲好。毛領厚呢子大衣遮蓋了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沒遮住一層層打著細摺子滾著黑緞邊的火紅色長裙襬,分明是一件華麗搶眼的佛朗明哥舞裙。 

墨鏡男回以一笑,露出兩排過分晃眼的白牙。指尖繼續在地圖上移動,去到老城區的中心點,Plaza Mayor。

「宏揚國粹組今兒個可得辛苦一點,再往上走一段,這廣場中間有個小亭子,還有幾張石頭做的長椅子,應該很適合你們。」 

「行!」應聲者是個如瓷娃娃一般白皙貌美的小姑娘,齊眉厚瀏海、包包頭,眉目透著一股子古靈精怪。她身邊的男子面貌也生得格外秀美,可從頭到尾只顧著低頭玩一支粉紅色的手機,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這二人的身形都算瘦削,放在他倆腳邊的樂器盒子卻比其他人的都要大,不曉得是不是還裝了什麼「道具」。 

「最後……」

一個刻意賣關子的停頓,黑眼鏡男的視線忽然從短髮御姊與粉色手機男之間投出去,遠遠地落到幾米開外處,朗朗日光之下,一名正用單反相機拍攝水道橋的大男孩身上。

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對方按動快門後自然綻放的微笑,他拉回視焦,旋即又看向某處。

不止是陰影,不止是背景,目光落處,這橋孔底下原來還站著一人,一個沒被方才他口中的幾個小組涵蓋在內的,拎著小提琴盒的黑衣帥哥。

黑色鏡片為掩護,以最快速度、最高準度確認了此人那雙被瀏海半掩的眼睛的關注焦點,墨鏡男歪嘴挑眉,扯出看似欠揍實則頗具深意的笑。啪!左手打了個響指,右手手指滑過紙面,一口氣溜到老城區的最深處、最高點,Alcazar。

「拯救白雪公主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啦!冰山啞巴王子。」

 

 

-承- 

一座城市,能在旅遊資源極其豐富的西班牙受到重視,讓旅人們從五花八門的各式旅遊信息中留意到它,選擇將它劃入行程,除開地理位置與交通便捷性等因素,城市本身必得有其可觀。 

Segovia,鄰近西班牙首都Madrid,今日不過是一省的省會,中世紀時卻是Castilla王國的重要城市,歷史上最早的文字記載可以追溯至紀元前。漫長的二十一個世紀層層疊疊地沉澱於絕不算大的老城區,地勢較低處,羅馬人留下一行不朽不滅的足跡;城區最高處,開啟了西班牙「黃金時代」的伊莎貝拉一世曾懷抱萬丈雄心登上王座。城牆以內,北非摩爾人來過的證據潛伏於建築物的細節裡;城牆之外,聖殿騎士團的殘魂與荒原的風一同悲嚎。

當然,上述說法純屬裝逼。今時今日,真想從風裡聽出些什麼,每逢整點和每一刻鐘必然敲響的報時鐘聲以外,也就是觀光客的足音和笑語罷了。起於羅馬水道橋與老字號烤乳豬名店Meson de Candido座落的Plaza del Azoguejo,這些盛滿了好奇與讚嘆的聲息沿著石板鋪砌的小路擴散漫延,往上再往上,漫過幾幢牆面滿佈伊斯蘭風格雕飾的小樓,穿過幾座以厚重方尖塔、長拱廊為特色的石造古教堂,穿過大小不一的廣場和氣勢非凡的主教座堂,穿過各色小店鋪小酒館,直至古城的最高點,一座緊挨著峭壁懸崖的灰藍屋頂城堡:Alcazar。

迪士尼動畫《白雪公主》的城堡原形──沒錯,不是成立了惡名昭彰的宗教裁判所又促成了哥倫布遠航的女王陛下給力,是因為一個需要白馬王子拯救的柔弱二缺傻公主,它成為西班牙境內數不清總共多少座名叫Alcazar的軍事防禦性城堡中,最知名的一座。 

「瞧瞧這背景、這陣仗……嘖嘖!我看那什麼烤乳豬大會戰,小花和瞎子他們頂多也就是搶個第二名,小哥你這個冠軍寶座基本坐穩了,就等著晚上給人請吃大餐吧!」 

四扇敞開的氣派黑色鍛鐵大門鎮守於道路盡頭、老城區的制高點,碩大的黑金雙色王室家徽傲然矗立門頂。門邊的大樹即便掉光了葉片,依然要將瘦削的臂膀高高地伸向藍到發白的天空。一支全由銀髮族組成的旅行團隨著導遊穿過門後那座有點蕭瑟的庭園,往相較於方正高聳的塔樓實在顯得又小又暗又不起眼的城堡入口而去。三三兩兩的幾組人流連於臨城區那一側的矮石牆前,努力要把從這位置望見的古城全景塞入手中相機手機的取景窗與存儲卡。鐵門外也聽得見快門被按下的哢嚓哢嚓聲,一位「穿越」得不是太高明的中世紀士兵老兄總算在門口逮著了幾隻肥羊,幾個人擺著各種彆扭的姿勢拍起了傻逼呵呵的到此一遊紀念照。順著曲曲折折的來路往回望,拐角處一連鑽出好幾道人影,正朝這邊靠近。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吳邪只有肺腑感言一句。

──跟著小哥有肉吃!脆嫩乳豬肉! 

請試想以下畫面:繁華與蒼涼的交界線上,保存完好的黃褐色城堡聳立於峭壁頂端,深深的護城河溝,尖尖的高塔,厚厚的石牆,灰藍色屋瓦被歲月滌洗出了一種搶眼而不刺眼的獨特色澤。天正清,風還不算太狂,陽光正美,陰影處的空氣卻已帶上了刺骨冰涼。極遠方高高山頭披掛的那一抹白是積雪嗎?或許吧。龐然塔樓前,蕭瑟庭園裡,一個恰好有日光斜射也有樹影調劑的位置,面容與身材都不輸職業男模的黑衣青年手持家傳名琴一把,眼簾半斂,琴弓有力地一拉,鏗鏘霸氣又華美的音符若有實質,繞上枝頭,流洩一地,也有一部分乘著風飄進了城堡的窗洞裡去…… 

Segovia這一大幫相對好歹悠閒了一點的觀光客們能不能比Barcelona地鐵站內行色匆匆的過路人更有慧眼一些,也更──尤其關鍵的──凱一些?

就吳邪的認知,這個「能」字答得毫不客氣,毫無遲疑。 

對於今兒個這場即將展開的分組賞金對抗賽的最終結果,流浪歌舞團吉祥物心中顯然已經有了預判。至於他堅決看好的對象,冰山小提琴王子張起靈同學,倒是表現得十分淡然,只默默地聽他表示各種肯定讚嘆,似無應聲的打算。不疾不徐地跨過鐵門,步入這塊屬於二缺公主與強勢女王的領地。來到跨越護城河溝連通城堡入口的小石橋前,站住腳步,回身,雙眼微瞇,睫毛擋下了沿額髮淌下的陽光,目光緩緩掃過偌大的庭園。 

吳邪也跟著收住腳步,舉頭看一眼塔樓頂端的旗桿,視線隨即被那面獵獵飄飛的鮮豔西班牙國旗勾引,逗留兩秒,投往了庭園的反方向,溜出離城區較遠的那一側的矮石牆,直朝懸崖底下奔去。 

如果說,Segovia的傳奇獨特性在於把超過兩千年的沉厚歷史濃縮積澱於步行可及的狹小範圍,那麼城外的荒原就是絕對的簡單與開闊。頂上是天空,中間是流動的風,黃褐色的荒涼土地充盈視野,儼如一塊布匹,被巨人的手輕輕一推,滾動著延伸向肉眼不可見的遠方,一叢叢綠樹與那些同樣以黃褐為主色調的矮小房屋則是巨人心血來潮時在布面刺上的一點裝飾。一條灰色雙線柏油路彎彎曲曲地攀過緩坡,隱沒在地平線上。路上沒見半輛車,行人也無。

差不多在畫面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座小教堂。

居高臨下地望著它,逆著風,吳邪沒有眨一下眼睛。

不短不長的兩個月,半是旅行半是流浪的走唱,貫徹了當初許下的打Castilla一路唱跳到Catalunya再進攻Andalucía的目標,把大半個西班牙繞了一圈,而今終點已在不遠。期間,拜訪了擁有華麗大教堂的Toledo與Sevilla,重回了聖家堂所在的Barcelona,而此刻身後的千歲古城裡也矗立著一座有八十八米高鐘樓的主教座堂。見識過了另類超凡、厚重威嚴、繁複貴氣的極致,尚未落入審美疲乏已是難能可貴,真的不該再輕易被哪座教堂勾動心弦。但說也奇怪,此時遙望孤立城外荒原中的一座小教堂,第一眼,注意力便被它吸引。第二眼,莫名的好奇心忽然就升了起來…… 

「你想下去?」 

淡淡四字入耳,咻!跑得老遠的視線一下收回來,比風還快。

扭頭看向張起靈,撞進一雙似乎頗為專注的黑眸,吳邪臉上掛出了顯而易見的驚訝。倒不是訝異心思被看穿,也不訝異怎麼能有人把疑問句說得這麼像是直述句,只是不確定自己杵在這兒對著荒原出了多久的神,沒料到早該自動自發挑好地兒開始做準備甚至已經表演起來的歌舞團紅牌竟然還站在他身邊。

詫異過後,他強壓下心中的渴望,聳了聳肩。作為隨團畫師攝影師文字記錄兼吉祥物又兼啦啦隊和後勤補給員,吳邪同學還是很有「職業操守」的。按照他的規劃,Alcazar是這個下午的第一站而非唯一一站,過會兒他就得放下冰山小提琴王子,自個一人循著來時路往回走,Plaza Mayor、Plaza San Martin,一站一站地幫其他人拍拍照片、送些零食,順道也把老城區好好地逛一逛。最後返回古羅馬水道橋前的Plaza del Azoguejo,與在那兒表演的胖子、潘子和雲彩一起等待各小組帶上一下午各自掙得的賞金回來會合,揭曉「戰果」。

「算了,時間不夠。」

決定不難,遺憾難免。畢竟太多事沒有所謂的「再看看」、「再說」。一次錯過,一世錯過。 

張起靈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走開。 

基於一種十分堅定的自信──對於自己很了解這只悶油瓶子從來不幹偏離主旨的多餘事情的自信,接下來的小半分鐘,歌舞團吉祥物只是原地目送拎著小提琴盒的高挑修長背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一直到對方跨出了城堡鐵門,往那條下崖出城的清冷道路而去,他才像意識到什麼般張大了嘴,匆匆跨開長腿追上去。

 

 

-轉- 

有人說──而且不是一個兩個人,在西班牙,哪怕走進一座再小再蕭條再冷清再荒僻的村莊,都不愁找不到兩種地方:教堂、小酒館。

所以,仔細打量面前這座土黃色的小教堂,狹小的窗、樸素且嚴重斑駁的牆、稱不上多高造型又普普通通的鐘塔,再定眼瞧瞧緊閉的暗紅色木門板上貼著的那張下午不開放參觀的破爛佈告,吳邪心裡其實挺納悶。

嘿,我到底看上它什麼了?

翻翻手裡的官方導覽地圖,Iglesiade la Vera Cruz,正十字教堂。嗯,看上它與中世紀聖殿騎士團緊密相連的背景?

別扯淡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偶發性的發點小感慨、裝個小逼罷了,懷古細胞還沒有活躍到這種程度。

手指在磚縫間滑動,摸過粗礪牆面的轉折。那麼,看上了建築物本身的造型?

正十二角形,特別是特別,可似乎也沒有必要。

退後幾步,一百八十度轉身,視界瞬間放大也放遠。隆起的小土坡、黃土、大片枯草、深綠色樹叢。冷清的雙線道柏油路與靜悄悄的一排紅屋頂矮樓房之後,橫臥於高聳岩壁頂端的Alcazar展現出優美的身姿,從正立面的方形碉堡式塔樓直至最尾端的小小尖塔,毫無保留。別說,就因為相對高度的改變,還真多出幾分居高臨下俯瞰子民的女王味道來。老城區邊沿的土黃色城牆與民居從城堡的左邊延伸出去,叢叢綠樹掩映片片紅瓦,夾以幾座鶴立雞群的教堂鐘塔,主教座堂那號稱西班牙之最的華麗高塔尤其醒目。這些或呈尖錐狀或呈圓弧狀的塔尖,好像在合力支撐著空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大片雲。應該沒看錯吧,其中一座塔頂是不是豎著一隻風信雞?

再走幾步,站到教堂前方豎立的兩人高水泥大十字架邊,視線慢慢地從左掃到右,從右掃回左,又細細欣賞了幾眼佔去大半視野的Alcazar。荒原上的十二角形小教堂竟有如此好的地理位置,入眼的這一幅景色,絕對值得被收進相機取景窗、畫進素描簿。

可是,這依然不是剛才的自己在第一眼的剎那被吸引的原因。

到底是為什麼呢?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種聲音。 

報時鐘聲?

小提琴聲?

錯了,手機鈴聲。

而且,不是他的手機鈴聲。 

詫異地循聲回頭,看著七點鐘方向、三米開外處,淡定地從外套口袋中摸出手機拿起來接聽的張起靈,吳邪嘴裡絕對可以飛進幾隻西班牙大蒼蠅。

朝夕相處了兩個月,一路把西班牙給睡過了一圈──注意!此處的「睡」僅做本義解,如今就算是看到冰山小提琴王子洗完澡圍著小浴巾露出跟音樂高材生設定截然不搭的紋身腹肌人魚線,吉祥物同學都不至於露出這種表情了。 

靠!原來這悶油瓶是有手機的,還有人給他打電話! 

氣質美人接到熟人來電立馬一改高冷形象熱烈問候對方長輩的驚悚情節並未發生。半歛眼簾,手機貼在耳邊,張起靈還是堅定貫徹著他的寡言少語面癱路線,幾乎都在默默地聆聽,給出的回應超過五成是一聲嗯,偶爾夾雜字數不多的短句。至於具體說的是什麼,聽不清楚。

吳邪站在原地注視他,不期然間,最初的驚訝迅速退下,被另一情緒覆蓋。

瞇起眼睛,看看平時淡然得彷彿跟世界全無聯繫可此時確實拿著手機的世外高人,又看看他背後那座周圍連一棵小樹也沒有的孤零零小教堂,又扭頭看了看高踞於岩壁頂端的城堡與古城,深褐色的眼珠子閃過光彩,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當張起靈掛斷電話,就聽見一句話,一句印象中這輩子還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的話。 

「別動。」

 

 

-合- 

靜靜的曠野,靜靜的古教堂,靜靜佇立的黑衣人影。雲朵高高懸停,多麼難得,連風都賞臉地暫時歇了下來。唯有紙面上的畫筆移動得飛快,就如執筆者的內心。 

荒原中的小教堂,分明與城鎮離得這麼的近,輕易便能清晰望見,可終究只能是望見。大開的城門與闢有通道的岩山組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分界線,那頭屋舍群集,長街窄巷蜿蜒,白日歡聲笑語,夜裡燈火點點;這頭黃土枯草遍地,路面杳無人跡,荒野一望無際,寂寥蒼茫。

最近的最遠。 

畫下最後一片陰影,筆尖移到紙面右下角,寫出一串數字與英文字。

停筆,吳邪將後背靠上水泥大十字架基座,抬高了臉,任憑透亮的藍天與略刺目的陽光滿佔視野,深深吸入一口寒涼的空氣。

原來如此!

暗嘆一聲,視線向下落,緩慢地滑過拎著小提琴盒捏著手機站在教堂前的張起靈,四目短暫相接。繼續往下,落到面前那幅剛完成的速寫上,他又在心中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沒有時間了…… 

又起風了,送來更多片雲,輕推遠處的一排樹木,露出隱藏於樹叢後方的鐘樓。想來那兒也有一座教堂,或者是修道院。

風也撩開額髮,吹皺乾淨猶如清水的眼眸。漣漪陣陣,似有一些平時隱藏在水底的東西,要漸漸地浮出水面。 

原來如此。從Alcazar將目光高高地投下來的那一刻,真正勾動心弦的,原來不是造形獨特而冷清寥落的小教堂本身,是剎那間聯想到的一個人。

一個即便走在最熱鬧的市區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即便拉動琴弓奏響最輕快最通俗的樂曲,從頭到腳連帶著那些無形無影的音符似乎仍透著一股寂寞清冷氣息,儼然疏離於整個世界,讓自己忍不住地投以關注,想要去接近、去陪伴,甚至是有些自不量力地想著去溫暖、去改變的人。

明明相遇的方式囧到破表,明明沒有經過多長時間的相處,明明時常給這人那悶油瓶子似的淡然冷靜性格嘔到幾乎吐血,明明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除了都帶把,怎麼找也找不著其他相似點。可就莫名地受到了吸引,不知不覺地把這傢伙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放進了心裡去。甚至,因著眼神的一次次交會、偶爾無需言語的心意相通,還有對方內斂但不容拒絕的體貼,感到未曾有過的臉紅心跳。

人們常說的緣分、際遇什麼的,想來就是這麼奇妙的一回事兒了。

更奇妙的是,內心深處好像並不以建立起朋友的交情為滿足,而是渴求著更多的……

更多的,還搞不清楚是什麼的什麼。

不過,真的沒有時間了。

迢迢旅程終於走到了終點,明晚返回Madrid,再休息兩天,大夥就要分道揚鑣,回歸各自原有的生活軌道去了。這樣一場浪漫勇敢到傻氣瘋狂的走唱流浪不大可能再輕鬆重演,Helsinki與杭州離得又不是普通的遠。現實永遠都在流動,都在變化,把人引導向一個又一個轉折、一條又一條無法預期的道路。自己和他,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若有,又會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那時還能像現在這般相處嗎?說不定彼此都已經…… 

別離在即,所以這一回不像此前的兩個月中有過的許多許多回,吳邪沒有如意識到某種危險的小動物般急急地打住要往奇妙方向歪去的思緒,反倒放任思緒往深了去挖掘,徹底沉浸於其間。

靜默中,一抹人影慢慢地接近他,將他覆蓋。

一道專注的目光混同了日光,自上而下,將長長的睫毛、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眸,微張的唇、握著畫筆的手,包含攤開的素描簿裡那幅剛剛完成的作品,一併收入。

啪啦啪啦!風過,紙面快速地翻動起來。啪啦啪啦!一幅又一幅畫作接連閃過,彷如一部最最陽春簡單的動畫片,場景動作相異,主角相同。 

噹──噹──噹──

鐘響了。

先是古城裡的主教座堂和其他教堂,再是層層樹叢後的修道院,最後是身邊這座小教堂。遠遠近近,宣告下午三點到來的規律鐘聲在極小的時間差內散入半空,輕易跨越了有形的分界線,交融響應,堅定溫柔。 

「唔?」

耳畔的輕輕碰觸讓吳邪收回心緒,眨了眨眼,略略側頭,這時本該按著小提琴弦的修長手指正從他的髮絲上捏起幾根乾草。

一時還無法從方才的情緒中跳脫,他沒有去思考張起靈是何時坐到身邊的,也忘了趕緊闔上膝頭那本私人畫簿。臉頰到雙耳的發熱感已是太熟悉,看著近在咫尺的清俊面龐,首先放任自己在有時會莫名心慌躲避的深邃眼神裡沉溺一會兒,接著扯開笑容。

──好了,小哥,我們回去吧。再不趕緊回城堡去拉琴掙賞錢,你晚上可得被坑死。

私心作祟,嘴裡道出的話完全相反。

「小哥,我能跟你點一支曲子不?」不用等,就覺得對方會答應。「當初我在Catalunya地鐵站聽到的那首曲子。」也不必多說明,就覺得對方會記得。 

當冰山小提琴王子打開手邊的琴盒,吉祥物同學拿出自己的皮夾,看也不看就是一抽,對著出現在手指間的五十歐元紙鈔,一愣而後,笑得更開。

「該是你的,果然最後還是你的。」 

吳邪沒注意到,聽見這話的瞬間,張起靈的動作頓了一下。

 

 

-終- 

夜雨如幕,網住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二十個世紀,網住栩栩如生的昨日。 

飄遠的思緒回歸現實,落地窗外恰好又傳來一聲鐘響。躺在小旅館二樓面街房間的雙人床一側,望著黑忽忽的天花板,張起靈不由有些驚訝,沒想到光是回憶踏入Segovia以來的種種,竟然就用去了整整一刻鐘。

訝異一閃便過,注意力又被耳畔的細微呼吸聲抓緊。

不止是聽見,仔細去感知,呼應著吐息的節奏,還有一絲絲氣流落至頸側,溫熱,有些麻癢。

循聲轉身,身體卻遮住了打窗縫流進來的微光。不要緊,他知道此刻面前有著怎樣的景象。

伸出右手探向熟睡的吳邪,用的是與對待那把伴隨自己多年的家傳小提琴相同的溫柔謹慎,穿過一片幽暗,準確地撩起柔軟的瀏海。扒梳幾下,手指極輕極緩地轉向,滑過額頭、眉睫、面頰,於鬢邊耳垂繞了幾個小圈,停住。感受片刻指腹觸及的柔軟與體溫,以及隨之而起且越發鮮明的,想把這傢伙摟進懷裡壓在身下打上個什麼私有標記的衝動,張起靈緩緩收回手,盡量輕地翻身,掀開棉被下床,赤足踏過地板,拿起掛在木櫃子邊的外套,掏出手機。 

──該是你的,就該讓他是你的。

 

 

-末- 

十二月初,周日,北京標準時間上午十點二十分。

中國,吉林。 

滴滴!

餐桌邊,張海客放下才啃了一口的燒餅,擦了擦手,抓起手機。

有鑑於近期工作壓力實在太大,體力和腦力基本都處於透支狀態,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短信內容,他禁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起床的方式不對,又或根本就沒睡醒?

幻覺,絕對是幻覺!撞沉Titanic的冰山都能融化,想嚇死誰?

口中低低地嘀咕著,正要抬手揉眼睛,忽聽背後劈哩啪啦鏗鏘匡啷一陣響,動靜由遠及近,一名身形高挑纖瘦的年輕女孩以媲美龍捲風的狂霸勢頭捲進餐廳,大馬金刀地在他的正對面落座。

「大哥早啊!」 

瞧瞧大大咧咧把一條腿踩上椅面的親妹妹,瞧瞧手機。用力地閉了閉眼,再瞧瞧稀哩呼嚕喝起了粥的親妹妹,再瞧瞧手機,最後捏了一把自個兒的大腿,確定會疼,海客大哥的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

「海杏……」

光聽語氣,下一句應該是: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妳的北歐渡假計劃泡湯了,妳二哥說過幾天要回國待一陣子。」 

碰!

聞言,張海杏立馬重重放下手裡的碗,完全不顧及那玩意兒和身前的餐桌實際上都是要價不斐的藝術品,「不是吧?開什麼玩笑?耍誰呢他?昨天晚上才在電話裡跟他講好的啊,既然要回來,當時怎麼不說?」 

張海客搖了搖頭,雙眼仍舊盯住螢幕,彷彿他剛才收到的不是一條發自地球另一面的短信,是美俄的核彈發射密碼。不對!還要更驚悚點──Putin和Obama的豔照,高清,無碼。

「另外……我沒理解錯吧?海杏,媽媽留給咱們仨的蛇眉銅魚是幹啥子用的?」 

「送給張家未來的媳婦兒和姑爺的定情物。」 

「……妳二哥還交代了,讓我們把他那條魚先給準備好,他有用。」最後兩字被張海客加了重音,「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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