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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瓶邪架空】《空少筆記04:紐約驚夢》

第三回被系統屏蔽過所以好像tag跳不出來,這邊補一下連結:03


01. 

五月,低緯度城市的夏已然揭幕,高緯度城市的春欲走還留。 

這是廣褒大陸的東岸,河海匯流之處。地面,川流不休的龐大車潮淌過高低錯落的鋼骨水泥叢林,無以計數的燈光以不可思議的密度群聚。空中,幾顆規律閃動的白紅綠三色光點流利地滑過因嚴重光害而顯得格外淒清寂寥的夜空,漸次下降。

美東標準時間晚間九點,一架滿載三百多名乘客暨機組員的波音777-300ER,歷經了跨越北極圈的十六小時漫長飛行,終於抵達全美人口最多、規模最大的不夜之城,紐約。

 

 

02. 

作為首屈一指的世界級都會,紐約領空之繁忙,表現在JFK機場硬體建築上,當數四通八達的大眾運輸路網、八棟航廈及上百處登機口──別以為這數字非常足夠,前兩年美東暴風雪時,曾有幾架飛機降落後在跑道邊上苦等了十個小時,這才總算等到一個能讓乘客下機的閘口。表現在其他方面,不消說,就是人了。遠道而來的,四海而去的,觀光客,當地人,接機的,送機的,還少不了全球各家航空公司的地勤與空服。自打一九四八年機場正式建成啟用以來,六十多個年頭了,除去極少數的某些時刻,例如二零零一年九月中旬的那四天,人流從不停歇。 

差十分鐘十點,第七航廈入境大廳外廊。

燈火通明,自動門開了又關,關了馬上又開。各色各樣推拉著行李的人從中湧出,或者在興奮熱情的招呼聲中坐上接機者的車,絕塵而去,或者猶疑地拉長了脖子緩步張望遊走,或者皺起眉毛低頭撥打手機,發送App。巴士及小客車絡繹不絕,駛近航廈,停留片刻,離開,接走它們該接的人,並往夾裹了牙買加灣水氣的夜風添加更多難聞的廢氣。

外廊尾端,十數名東方面孔的男女站在最後一道門邊,俐落合身的制服和胸前一小塊別緻的魚形銅質名牌表明了他們的空服員身分。儘管樣貌各不相若,絕大多數都有志一同地擺出了相近的表情,訴說著同樣的信息:累。 

累!真他奶奶的累……

一手拄著登機箱拉桿,空少吳邪茫然地望著來來去去的車輛,眼神明顯沒有聚焦。五月紐約的夜間氣溫比預期還要來得低,只穿著襯衫和背心的他卻不打算蹲下身去拿放在箱中的外套,所有氣力都用在了支撐沉沉欲墜的眼皮上。不誇張,如果能有個什麼東西讓他靠著,一秒就能睡過去。

不不不,也不用那麼講究。公司的車要再不來,站著就能直接睡著。

「喲!小天真!」 

忽聽身後一聲喊,沒來得及反應,一隻掛著亮晃晃三道金槓的肥蹄膀已挾著雄渾的內力從後頭搭了上來,當下震得半條槓也無的身子往前一踉蹌,差點仆街──仆車道。

「我靠!」來人嚇了一跳,趕緊一把抓住吳邪。站穩後側頭打量幾眼他的臉,又中氣十足地喳呼起來,「不是吧!這副剛被蹂躪完的樣子是怎麼回事?你這一趟是給多少客人翻了牌子還是怎麼著?」邊說還邊誇張地挑動兩道粗眉毛,「咱公司啥時開了這種特殊服務?」

雖有貨真價實的三條槓,實話講,這位胖老兄身上還真找不太到當值副駕駛的範兒。 

炸毛?沒有;跳腳?不必。小空少只是自覺兇惡實則幽怨地瞪了胖子一眼。甫結束成為空服員以來最煎熬最痛苦最漫長的考驗,哪怕面對著在香港逛夜市時與他走散然後很心大地改去把妹喝酒結果搞丟了手機的傢伙,「新仇舊恨」齊上──真的,開口爆粗還是太浪費體力了。

所以,解救者另有其人。 

「你啊,別把我們的新人都給嚇跑了。」

伴著一道婉轉而略具威嚴的女聲,一名身穿座艙長制服的美熟女拉著小軟殼箱走近兩人。 

胖子嘿嘿一笑,搔了搔帽沿下的髮,「拜託,大姊頭,我這可是在照顧新人啊!」說著抬起胳臂,使勁往吳邪的肩膀拍上兩拍,「天真,你自己說,胖爺我有沒少照顧你?」問完也不等回答,更沒看某人幾乎被拍得吐血的慘狀,收手扭頭,「好啦!我繼續跟九門航空未來的花朵聯絡感情去啦!」說著屁股也一扭,改往下一目標進發,「喲呼!雲彩妹妹──」 

目送「緊身」機師制服包裹的肥胖背影以匪夷所思的靈活度竄出去,陳文錦又好笑又無奈地搖頭,接著看了看手錶,「真是的,車子以前都很準時的,怎麼今天會遲到呢?」

向稍顯擁堵的車道張望幾秒,視線拉回來,落到旁邊的菜鳥臉上。下一句話被刻意壓低,「小邪,你還好吧?」保養得宜的漂亮眼眸輕輕眨動,隱約流露比上級對待下屬更要多的關切。 

吳邪回以苦笑,「累死我了……」沒聽出新進空少對資深座艙長當有的拘謹與尊敬,倒是從有氣無力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絲親暱。 

女子的紅唇勾起溫柔的弧度,風吹起側分的斜瀏海,露出光潔無皺紋的額頭。與手下一眾糊了妝亂了髮狼狽得彷彿不是從波音客機裡走下來而是打牙買加灣爬上來的年輕空服員成強烈對比,十六小時的長程飛行絲毫未影響她優雅完美的妝容、髮型。

「還好酒店離機場不算遠,今晚好好休息。」語罷,視焦又一轉,笑容一下加深,「太好了!車子來了!」

 

 

03. 

如果老天爺能賜予三個願望,我想要睡覺、睡覺,還有立刻睡覺。 

爬上姍姍來遲的中巴,想及那些一樣給這趟航程虐得不輕的組員們,而且其中還有跟自己同期的新人,吳邪於是打消直接撲向第一排的念頭,沿著車廂通道逕直往後走。又想及不管再怎樣累,形象多少還是要顧,便也打消躺倒最後一排挺屍的衝動,轉入倒數第二排,鑽進靠窗的位置。

大夥陸續上車。知道有人坐在旁邊,但不知道是誰。對不起,上下眼皮已經在屁股觸及椅墊的同一秒相親相愛地黏在了一塊兒。棒打鴛鴦可不厚道了,對吧? 

假如車子沒有在離開JFK機場後突然來個急轉彎,鄰座人的身分肯定無法這麼快揭曉。 

「唔?」倚窗的身體被離心力晃得歪向另一邊,撞上另一具身體。

吳邪迷迷糊糊地睜眼,只見一片硬挺的黑色布料。

這、這是……誰?

迷迷糊糊地抬臉,只見一雙深邃的黑色眼睛。

嗯,有種熟悉感,這人是……是…… 

靠!悶油瓶機長! 

渾身一凜,神智瞬間恢復清醒,但在他做出起身賠笑道歉等合理反應前,對方先有了動作:抬起沒被壓住的那隻手臂,手探過來,掌心貼上他的後腦勺。 

愣愣地盯著視野邊角那隻貼繡有四條粗金槓的黑色衣袖,感受著施加於腦後的力道,如此過了好幾秒,吳邪才確切地意識到,人家不是要把他推開,而是要提供肩膀給他當枕頭。

人肉靠枕可比頂著硬梆梆冷冰冰的玻璃要舒服太多太多,可這怎麼行?萬一睡得太爽,不小心把口水滴上這套帥到掉渣的正機師制服,我要不要去跳哈德遜河啊?

眸光匆匆轉向那張輪廓俊逸卻欠表情且給壓低的帽子遮住了一小半的冰山撲克臉,不確定是因為感謝或感動或難為情又或是其他謎樣原因,臉頰立馬發熱,「小哥,這個……你也開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了……」試著支起腦袋,徒勞無功,「這……這多不好意思!」 

嗯,有沒有必要提醒親愛的小空少按照民航法規長達十六小時的長途飛行須由至少三名最好四名機師輪班所以當值機長未必會比在經濟艙戰鬥的junior cabin crew更累? 

Captain Zhang表示,有些時候,沉默,確實是金。

 

 

04. 

夜間十點半,載有九門航空一十八名機組員的中巴穿出車陣,於一幢擁有灰白色外牆、斜尖屋頂、落地圓弧窗的六層樓建築物前停下。 

猶記起飛前整理報紙雜誌及餐點時,不知聽誰語帶興奮地說著,班機飛抵紐約後,他們將循著公司的慣例住進布魯克林區一間開業至今已有百多年的老酒店。不同於市中心那些光鮮氣派但也就只是光鮮氣派的豪華酒店,老店外觀明顯是十九世紀的歐洲風格,雅致中帶有幾許滄桑,相當可觀。

哦!那可真該好好地看一看──當時,吳邪不僅如此打算,心中還暗暗地琢磨著:這肯定不是三叔那老狐狸的品味,難道是因為文錦姨喜歡?而現在,誰管他媽的十九世紀啊,就是九世紀都沒興趣啦! 

依舊疲累地從某人的肩膀上醒來,道謝,恍恍惚惚地下車,在前台完成check in,領了房卡和四天份的allowance。回轉身,拖著行李箱跟隨同事們拐進通往電梯的長廊,沒走幾步,面前忽然一暗,撞進一片龐大的陰影。

停步,眨眨眼,對上一張肉乎乎的大臉。 

「天真,胖爺我想到個事兒,還是提醒你一下好……」

莫非累糊塗生出了幻覺?副機長同志的神情和語氣竟然都是極其罕有的正經,散發一種帶有沉甸甸重量感──不是體重──的認真。

「你八字多重?」 

啊?八字?

小空少張了張嘴巴,沒發出聲音。 

「算了算了,瞧你這副小樣兒也曉得重不了。」胖子擺擺手,隨後又問:「護身符或者佛經聖經之類的東西,隨身有帶的沒有?」

搞沒搞錯?這廝的表情居然還能更認真! 

「唔……沒有……」

特定場合:百年老酒店、特定對象:老鳥與菜鳥,加以特定的詢問內容,不是太遲鈍的人都該猜出是怎麼回事兒了,吳邪卻愣沒轉過念來。別怪他,倦意真能讓大腦的理解思考聯想能力大幅下降。 

「我靠!看來你真不知道啊!」

若這時能COS一把「哆拉A胖」打制服口袋中掏出一支手電筒,胖子必定要將它打亮了擱在自己的雙下巴底下。

「咱們要住的這間酒店──嗯?」 

手電筒光沒得有,有的是一道勁風,刷地從旁閃進二人之間,硬生生截斷了即將開演的「胖哥哥說故事時間」。

再度眨眼,小空少發現前邊多出了一隻手臂,黑色衣袖滾四條金槓,五指修長乾淨,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張包著房卡的紙片,上頭有櫃檯服務人員手寫的房號。 

奉天承運,機長詔曰:「記下來,有事找我。」

 

 

05. 

叮!

清脆短促的提示音響罷,電梯門緩緩滑開。

一群空服員?不,從中踏出來的只有吳邪一個,其他人早都在胖子和他說話時先上了樓。 

骨碌骨碌骨碌……

按照牆上的指示前行,左轉,右轉。拐角處有一面落地鏡,無意識地掃去一眼,鏡中影像有些模糊。壁燈光柔和得近乎昏暗。

骨碌骨碌骨碌……

所有房門都緊閉著,四下無聲,沒有CNN,沒有脫口秀,沒有High到忘我的派對閒聊爭吵叫床──好吧,這可能還太早了。更不見走動的人影。靜得只能聽見登機箱輪滾過織花厚地毯的細微聲響。

涼意悄然滲過襯衫,以室內的標準而言,空調溫度貌似過低了。 

在走廊盡頭找到房間,刷卡開門,取電,關門落鎖。洗澡洗臉換衣服整理行李都是沒可能的事,接下來只能是側身躺進柔軟舒適的雙人大床。瞄了眼手錶,十點四十五分,他心滿意足地歎息一聲,閉上眼睛。

 

 

06. 

記得嗎?前面說過的,有個東西靠著,一秒就能睡過去。

然而,預估要持續十小時以上的深沉睡眠,僅僅維持了一秒。

下一秒,吳邪在尖銳的異樣感中驚醒。 

房裡……有人!

 

 

07. 

挑起眼簾,平滑的牆壁表面刷著米白色油漆,床頭燈斜斜地照過去,光線暈散開來,看著更像一片柔柔淺淺的黃。豎耳細聽,背後的落地窗應該是緊閉的,不聞風聲或窗簾翻動聲。空調穩定地運轉著,電視沒開。身子不動,就著側臥的姿勢瞥出去,對開的兩扇木製衣櫃門關得妥妥,浴室裡也沒傳出任何動靜。

只住了一人的標準雙人房靜得沒有一絲擾動,除開住客本身的吐息。 

不!不對!

看不到,聽不到,直豎的寒毛和緊緊揪起的神經卻都在向吳邪強調,這個上了鎖的房間裡,還有一個人。

更確切地說,還有一雙眼睛,一雙正注視著他的眼睛。 

在哪裡? 

似要為他解惑,疑問甫生,腰側忽然一涼,被一隻手輕輕搭上。 

難以具體形容那一剎那感受到的驚嚇,吳邪只覺頭皮猛然緊縮,無數雞皮疙瘩一瞬炸開,當即條件反射地蹦起身,大叫著往床下翻去。

然後是更強的驚嚇──操!怎麼動不了了?

起身時絕對用了極大的力氣,喊叫的力量也沒可能小。不想使完了勁兒,人依然安安靜靜地側躺於大床正中央,面朝著門,背對著窗,像睡熟睡死了一樣,連一根手指都不曾挪移。

娘的!鬼壓床嗎?

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測剛自腦海中浮現,腰上一陣酥癢,那手動了起來。

沒錯,那是一隻手,掌型細瘦,五指纖長冰冷,不帶所謂的體溫。搭上來,逕直穿過了襯衫,彷若那片布料壓根便不存在,直接貼觸皮膚,停留幾秒,開始沿著腰線來回地輕撫,大概想確認手感是否合意。撫摸一陣,徐徐地轉往腹部去,指腹畫著圈的摩擦,長指甲似有若無的搔刮,一點捉弄,一點挑逗。

設若換個情境,換個熟悉的對象,例如家人啊朋友啦之類的,小空少不懷疑他會給這樣的撫弄逼得滿床打滾,笑到眼角泛淚,喘不上氣。但在此時,麻癢感很快便為排山倒海的恐懼淹沒,額頭甚至冒出了點點冷汗。掙扎全是無用功,整個人好像被無數條隱形的繩子牢牢地綑在了床墊表面,又或這身體的控制權已不再屬於他。不停地嘗試出聲,爆粗恐嚇也好,說理討饒也罷,半個字都吐不出來。眼珠子倒是能自由轉動,奈何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再怎樣努力把餘光拋遠,呈現於視野裡的種種仍與驚醒當下所見相同,該死的平靜的房間──半個房間。

冰冷的手掌挪了幾吋,停在了吳邪的肚臍處。從移動方式判斷,手的主人必然坐在或同樣側臥在他身後那半張床上。但,床墊未有下陷,哪怕半釐米也無。

克制不住思緒,無法不去揣想背後該有一幅多麼詭異的情景,越想便越是緊張焦急慌亂害怕。活到二十幾歲,吳邪第一次這麼痛恨自身素來活躍的想像力,恨得簡直咬牙切齒。

怎麼辦?不能動,出不了聲,別說逃開了,連求救都沒辦法。要命!該不會是碰上了一隻欲求不滿的洋女鬼,想強姦我吧?

正自驚疑,就覺那冷冰冰的手又動了,竟往他的下腹滑去……


「別碰我!滾開!」 

抓狂地怒吼一句,菜鳥空少霍地一下從雙人大床中彈坐起。 

「呼──呼──」

涼颼颼的幾滴汗沿著臉頰流下,呼吸急促且粗重,心臟在胸腔中瘋狂地搏動。

「呼──呼──」 

低頭看看重要部位,又匆匆扭頭看了看週遭,毫無異狀。再將雙手舉到胸前,動了動肘關節和十根手指,迅速地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沒問題,每一條肌肉和神經都聽話得很。

什麼鬼手,什麼鬼壓床,全消失了。

惡夢,還是真撞了鬼? 

怔怔地在床沿坐了一小會兒,直到完全調勻了氣,再次抬頭觀察打量起房間,吳邪才注意到房門是開啟的,門外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與他同期受訓結訓的另一隻菜鳥。

他一愣,「雲彩,妳怎麼會在這裡?」 

身穿九門航空空姐制服的美女輕聲回道:「你走錯房間了。」語調平板,清純可愛的面龐沒有表情,似乎連嘴唇都沒動。 

「走錯房間?」吳邪詫異地望向進門時隨手扔在電視邊的房卡夾,確認上頭所寫的房號,「沒錯啊,306號房。」 

名喚雲彩的年輕空姐提高了音量,「出去。」 

「等一下!」吳邪突然感到腦子好亂,忍不住用左手衝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右手捏了捏眉心,「妳搞錯了吧?我明明──嘶!」

手被握住,有如探進一桶碎冰塊。 

前一秒佇立門邊的人此刻已站定床前,彎下腰,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面白如紙,一向含笑的美目滿佈蜘蛛網般的血絲,漫出一股凶厲。

「出、去!」

未及回應,猶若電影鏡頭的切換,視界中的一切倏忽扭曲、模糊、轉淡……

 

叮! 

清脆提示音扎入耳膜,電梯門在面前滑開。

眨巴眨巴眼,甩甩頭,菜鳥空少走出電梯間,穿進鋪有復古織花厚地毯的寂靜長走廊和一扇又一扇緊閉的客房門。左轉,右轉,就著昏黃的光線,端詳拐角處落地鏡中的人影:格子襯衫、薄毛衣、牛仔褲、休閒鞋,肩上斜背著包。

以這樣的打扮走進酒店,必然已經在紐約過了至少一夜,而非剛剛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JFK機場。 

哦!如此一想,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那些嚇死人的怪事,鬼壓床走錯房啥的,都是在電梯裡一恍神間迸出的胡思亂想。 

吳邪你個神經病!沒事亂做什麼白日夢呢? 

暗罵自己兩句,回過神來,正好走到了走廊底的306號房門口。

刷卡,開門。

咿呀──

一步踏入房內,取電開燈,臉色旋即大變。 

落地窗簾合攏著,被單疊得整整齊齊,理當鎖得好好的行李箱卻躺在了床和電視櫃之間的地面上。箱蓋大方地敞開,裡頭的衣服、日用品等等全給人翻了出來,散落一地。 

「狗日的!」他不假思索地大罵,「有人進來過!」 

話音甫落,「嘻嘻……」背後便響起女人的輕笑。

然後,由十個字組成的一句話,被人用附耳講悄悄話般的親密方式,一字一字地送進了他的耳廓。

「進你房間的,真的是人嗎?」

 

 

08. 

碰咚! 

206號房,滿頭銀髮的老夫婦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舉頭仰望天花板,擔心著百歲老酒店的內部結構是否可靠。 

306號房,渾身冷汗的小空少狼狽地跌坐於床下,雙目睜得溜圓,盯著地毯,眼裡滿是驚嚇導致的空茫。

呆坐了差不多一分鐘,張嘴喘了好幾口氣,眼神逐漸聚焦。極慢極慢地將乾淨齊整的房間環顧一遍,總算恢復了一些力氣,明白了躺上床後發生的種種全是夢魘,一場漫長且紊亂的連環夢魘,自己到這時才算真正清醒,回歸現實。

抬手一撐床墊,打算先站起來。發力同時,腦袋順勢微偏,眸光不經意地滑過手腕。

未完成的動作驀地停頓。

瞪著左腕上的手錶,一點,一點,面色徹底褪為慘白。 

現在時刻,美東標準時間夜晚十點四十八分。 

拖著行李打開306號房的房門,不過是三分鐘前的事。

夜,還很長。

 

 

09. 

叩叩! 

別怕別怕,既沒有哪位新進空姐又踩著低跟鞋表演了一齣瞬間移動,也非哪位菜鳥空少的屁股又給重力加速度摧殘了一遭,此乃歐式老酒店另一側的某間豪華雙人房房門被敲響的聲音。 

放下手,凝視暗青色銅質門板上端以金色數字貼出的房號:370,吳邪臉上的血色仍未完全恢復,驚醒時眼中滿滿的不安倒是明顯有所減退。當他想也不想便急急撥出的酒店內線電話於響過第三聲後被接起,「先過來我這」,淡定的五個字透過話筒傳出,那個當下,恐懼便如拍岸後嘩啦啦退去的潮水般削減大半,為某種不算陌生的感受取代。

那種感受,叫作安全感。 

卻是不想,隨著房門喀啦一聲開啟,救星大人光輝的身形、帥氣的面龐烙入眼簾,已經被嚇夠本的小空少立馬又一陣悚然,心臟高高地提至喉頭處。

因為,悶油瓶機長看的不是他,帶殺氣的凌厲目光直刷刷地投向了他身後。 

若說世上能有什麼事情比有鬼更可怕,那只能是背後有鬼。所以,剛感覺手腕被一隻有力的大掌扣住,菜鳥空少便極度主動乖巧配合地往前兩小步,以一種用投懷送抱來形容也未嘗不可的方式,緊緊地貼住對方的身軀。

胸前,緊緻結實的肌肉繃出了鮮明流暢的線條,遞來暖暖的體溫。身後,一股無形的威壓快速漫開,湧入門外的長廊,在微涼空氣中蔓延、波動。

沒有陌生女人的輕笑和恐嚇,沒有意圖騷擾敏感部位的冰冷手指。世界彷彿是靜止的,許久許久,耳畔才響起低沉淡然的話音。

「沒事了,『它』走了。」 

聞言,吳邪立即扭頭掃了眼貼著古典花紋壁紙並擺有玫瑰白瓷花瓶的牆面,再望了望曲折的走廊。一切都與來時相同,卻也截然不同──壓迫感已消散,燈光溫和而明亮,四下的靜謐不等同無生氣的死寂,室溫貌似升高了一兩度。

「我靠!」轉回臉來,是的,眼底洋溢閃動的光芒絕對是崇拜,純度百分百,「小哥,你有陰陽眼?」

注意!在並未接到「抱著我」之類具體指令的情況下,他的兩隻手已自動且自然地放到了人家的腰上。 

「看不見,只是有一點感應。」如果能從張起靈的嘴角捕捉到微小的上揚弧度,請相信你的眼睛,這不是幻覺,「它們通常會怕我。」 

那是,能不怕嗎?就憑老大您剛剛那眼神、那氣場,老實講,若我是隻鬼,碰上了肯定只有投降跪倒任操的份兒。

「嘖嘖!給力,太給力了!」

行文至此,相信大家都能清晰明確地體認到,本文男一號走的不是無口路線,除非情況特殊,否則不會吝於把澎湃的內心活動化為言語──悶騷什麼的,有一個就夠啦!

「我以後一定堅決追隨小哥你的腳步,你飛哪一班,我就讓三叔他們也給我排哪……」 

也正因語氣裡的佩服和信任都太生動太直白太純粹,斷點被襯得無比突兀。 

幹!說漏嘴了!

生硬地吞回下文,吳邪的表情有一剎那的僵硬。險些自爆家門已夠不妙了,更不妙的是,他分明瞧見聽者那對幽深漂亮的眸子閃動了一下,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那個,呃,不,我是說,我三叔年輕的時候也想當空少,他要知道有人這麼罩我,不知該有多羨慕,哈哈哈……」

靠!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轉太硬了吧!

腦中警鈴聲大作,他一面心虛地乾笑著轉移話題,一面要收回手來。未料胳臂肘一動,人便愣住。

等等!這手感……

十根指頭動了動,捏了捏,觸手的物事光滑富彈性。

嗯,怎麼好像……

蹙眉,低頭。

嚇啊啊啊! 

貼都貼了,摸也摸了,還帶捏了一兩把,小菜鳥直到此時才驚覺,不像自己仍是一整身配件齊全不過略顯凌亂的空少制服,咱們英明神武的張大機長從頭到腳穿著的布料只有超合身黑色小內褲一條。黑髮一綹綹地貼在額前、頰邊,髮梢掛了一兩顆小水珠。當著頂燈的映照,肌膚表面隱隱往外散著淡淡蒸氣和沐浴露的香氣,明擺著一副剛洗完澡的模樣。

轟!

羞窘指數瞬間爆棚,就見吳邪兩手一鬆,人像給燒紅的烙鐵燙著一般彈出了房門口,臉色白一陣紅一陣。登登登三步退到走廊中央,又看看房間的主人,視線滑過挺闊的肩,紋著踏火麒麟的胸,形狀完美的腹肌,緊實的腰,再後,落定於被小小一塊布料包覆的部位。

「嘶──」

再後的再後,長長地倒抽一口涼氣。

不是第一次了,可上回在香港有一條狀似要掉不掉實則盡職牢靠的小毛巾整個圍住,你知道後頭有啥,但不清楚那啥究竟幾斤幾兩,視覺衝擊度遠遠不比這回。這回、現在、今次,在這個Moment,天曉得他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去按捺揉眼睛、模仿名畫《吶喊》、COS咆哮教主、做失意體前屈等等的各種衝動。

老大,敢問您胯下這麼大一包是怎麼回事?你他娘隨身行李全塞內褲裡了是吧? 

房門外的吳邪正悲催地承受著本日的第N波震撼教育,自覺瀕臨神經衰弱的邊緣。兩相對照,房門內的張起靈儘管站得穩穩,深邃黑眸中也浮出了一種絕難與既定形象相連結的情緒:錯愕。

確實錯愕,因此,當一道搖搖晃晃、手舞足蹈的人影突然打一旁的拐角處竄出,他的反應速度罕有地慢了小半拍。急忙探向前的右手尚未抓回目標,便聽一記悶響、兩聲痛呼,走廊裡的兩個人已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塊兒。 

細細一瞧,那邊走邊跳著騎馬舞的傢伙原來也是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亞洲男人,大叔級別的年紀,個子不高,挺著個鮪魚肚,渾身酒氣,滿臉通紅,估計是在外邊喝高了準備回房間去休息睡覺的住客。一撞之後,揉著油光發亮的額頭原地哎喲了好幾聲,總算揚起腦袋。然而口中的Sorry才含糊地開了個頭,一對僅有綠豆大的招子倏地瞪圓,小眼珠隨之滴溜溜地打起了轉兒。打量打量近處,一名捂著鼻樑眼含淚花的清秀制服男,打量打量稍遠處,一名只穿著性感小內褲且身材凶殘至極的冷面帥哥。再掃回來,留心端詳幾秒制服小郎君凌亂的衣襟和又紅又白驚恐未消的面色,又掃過去,重點觀察了冰山大帥哥懸停於半空的手、威嚴的黑麒麟紋身及兩腿之間的「一大包」,忽然會意地哦了一聲,隨即嘿嘿地淫笑起來。

對,淫笑。

「◎※#¥€△●☆&⊕……」 

啊?啥?

猥瑣笑臉並著一長串理解不能疑似是韓語的陌生語言劈面砸來,其間還摻以濃濃酒氣,吳邪一下懵了,連「Do you speak English」都沒想到講,保持捂鼻子的姿勢,愣怔地看著中年男人把雙眼笑彎成兩道縫,嘴巴咧到耳朵邊,邊噴唾沫邊抬起胳臂,作勢要來搭他的肩。 

「◎●&☆#¥※⊕€△……」 

這廂,小菜鳥給過路人莫名發動的熱情突擊弄得滿頭霧水。那廂,張機長倒是猛地領悟了什麼,容色一沉,兩眉一擰,周身立時爆出百歲女鬼也得自嘆弗如的森森寒氣。跨前半步,右手一動,兩根長指俐落地探出,搶在程咬金先生的手臂落下的前半秒,精準地夾住空少制服的領帶。

指節曲起,使力。 

「哎哎?小哥你幹嘛……」 

碰!

青銅房門重重關上。

 

 

10.

 

然後呢? 

然後,就是370號房裡的事了。




空少筆記之紐約驚夢附錄:32hours同居記事

 

 

01. 

五月某日,上午九點一刻。 

刷──

拉開厚重的雙層落地窗簾,溫煦的金色日光便大把大把地傾洩進來,灑落地面,波濺床沿,擦亮一張因一夜好眠而顯得精神奕奕的年輕男人面龐。 

「天氣真好!」

束起半邊窗簾,隔著窗玻璃欣賞了一下外邊的景色,吳邪回身走到加大雙人床旁。大床一側,一團棉被高高隆起,幾綹黑髮散落枕面。

「小哥,你要不要去餐廳吃早飯?」

同樣的話,他在幾分鐘前起床梳洗時就已問了一次,可沒得到任何回應。

「或者我幫你帶回來吧!你的餐券放在哪兒?你要吃什麼樣的?美式,還是歐式?」 

棉被團動了動,幾秒後,睡在裡頭的人坐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 

看著那張兩眉微蹙薄唇微抿似乎有一點點小鬱悶的俊臉,小空少先是詫異,隨即笑了笑,「真沒瞧出來,原來你也會賴床。」

「低血壓。」

毫無起伏地拋出三字,張起靈嘩啦一掀被單,翻身下床,進了浴室。 

其實你一睡醒我就跟著醒了但為避免對你造成比昨晚更強烈的刺激只好裝睡直到男人早上起床時的自然生理反應徹底消下去什麼的,機長大人難道能夠坦白交代? 

來!讓我們一起複述那句經典名言…… 

──有時候,對一個人說謊,是為了保護他。有些真相,也許是他無法承受的。

 

 

02. 

五月某日,晚間九點半。 

鈴──鈴── 

「喂?」

「小哥啊,我來提醒你一聲,咱們明天是早班機,早上七點半就得──」 

「你是胖子吧?」 

「啊?咦!天真?」 

「嗯,我是。」 

「怎麼撥到你那兒去了?不好意思啊,你胖爺我大概手快,按錯房號了。」 

「你沒按錯,這就是小哥的房間,他現在正在洗澡,等一下我讓他回撥給……哎?胖子?胖子?怪了,怎麼掛斷了?」 

老酒店某處,另外一間豪華雙人房內。九門航空王姓副機師癱坐KingSize雙人床床沿,瞠大到極限的眼睛瞪著床邊小桌上的電話機,滿面驚恐,僵在半空中的右手抖得與中風無差。

他娘的,有鬼!這酒店真的有鬼!

 

 

03. 

五月某日,晚間十點。 

洗完熱水澡,身披柔軟舒適的浴袍,步出蒸氣瀰漫的浴室。分明該是身心都放鬆的時刻,吳邪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要不是胖子那通電話,他完全忘了機師與空服員的排班調度不同,一起飛來紐約,不代表會一起飛回去。明兒個一早,身邊這只鬼見愁的悶油瓶子就得先走一步了。

老天保佑,希望明天能有空房間換給我,更希望那位不曉得飢渴了多少年的鬼大姐已經找著了新歡,千萬千萬別對我念念不忘啊!不是謙虛,我真的不好吃的…… 

「吳邪。」

低低的一聲喚,打斷了菜鳥的祈禱。

循聲看去,機長大人正坐在床邊,一樣也披著浴袍,過於凶殘的身材因此被遮蓋大半。儘管如此,兩襟之間露出的鎖骨、胸膛仍不是一般的養眼。 

四目相交,既無下文,也無動作,吳邪卻愣是明白──並且是一秒、一眼就明白,對方要自己過去。

去到床畔,坐定,便見張起靈攤開右手,掌心裡躺著一只用紅繩串著的小鈴鐺,青銅材質,形狀是十分特別的六角形,表面刻有精細的花紋。在室內燈光的照射下,隱隱透出一種淳厚內斂的銅色光輝,顯然頗有些年頭了。

骨節分明的長手指捏起鈴鐺,輕輕搖動。叮鈴!它發出非常清脆的聲音,音量細小,卻好像一下就送進了大腦的最深處,並且驅散了一些東西。 

「這是我家家傳的護身符,你隨身帶著。如果覺得哪裡不對勁,就在耳朵邊搖一下,鈴聲能祛除不好的東西,穩定你的心神。」

哇唬!張機長竟然說了這麼長的句子。 

家傳?護身符?

看看面前的帥哥,又看看帥哥手中的六角鈴鐺,小空少眼中的情緒迅速地轉變,疑惑好奇先變為滿滿的驚訝,然後是感動。

「這麼重要的東西……」

應該委婉地拒絕,雖然心裡哈得要死;應該禮貌地客套幾句,即使口中吐出的全是毫無意義的空話;應該……

應該個屁!不拿的是豬頭三!

「謝謝!」跪倒在地抱著浴袍下的修長大腿狂哭小哥你真好我跟定你了的衝動,被吳邪化作了笑容,和最最最誠懇的一句話,「我一定會小心帶著,回去後立刻還你。」 

「不急。」

張起靈的雙手逕直越過吳邪的肩膀,將紅繩兩頭於他的頸後打了個結。斂目凝視片刻落在漂亮鎖骨下方的青銅小鈴鐺,抬眼,再一次使四目相對,臉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回去後立刻還?

不,既然收下了,這輩子你都別想還。 

噢,附帶說明:家傳之物不僅能祛鬼辟邪還能在激烈床戰結束後把不醒人事的「戰俘」給強制叫醒好再戰個幾回合啥的,真真真不是機長大人的陰謀,而是意外收穫。

 

 

04. 

五月某日的隔日,清晨七點二十分。 

木質梳妝台上的大鏡子映出一道移動的人影,黑底金邊大蓋帽、白襯衫、黑領帶、魚形銅胸章、合身雙排金扣外套,袖口滾有四條明晃晃的金槓。光亮的黑皮鞋踩踏過厚地毯,一步,一步,沒發出半點聲響。

繞過大床,來到有棉被隆起的那一側,坐下,俯身。 

「吳邪,起床退房了。」 

誰看見了,吐出語句之前,那兩片薄薄的淡色唇瓣,是否輕輕觸及了熟睡者的面頰?

 

 

05. 

後來,吳邪如願換了間房,睡得挺好。

後來的後來,那只六角鈴鐺安穩地定居在了他的脖子上。

後來的後來的再後來,一個於地球某個角落的陌生酒店中的熟悉懷抱裡醒來的早晨,他突然想到一個頗堪玩味的問題:第一次飛紐約那時,房間疑似不乾淨,為什麼第一時間不是向資深座艙長兼自家三嬸陳文錦求助,卻找上當時還非親也非故的張起靈? 

果然哪,撞邪不要怪政府,被掰彎不能怨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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