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三十米》第二篇番外完工。
這是我在當初剛填完正文的時候就非常非常想寫的一個小短篇,可惜當時沒有時間。多年後的現在,終於補完了。
這個小短篇,算是連接了《水下》正文的序章與第1章,與正文的尾聲和前兩天剛寫完的番外01也有那麼一點點點聯繫。
其實有一點後悔,我真應該先把正文給重發完,再來發這兩篇番外,這樣整個看下來順序才對,可是實在又懶啊……(跪)
那麼到這裡,《水下三十米》系列番外全部完成,非常謝謝大家在多年後還記得這個故事,沒嫌棄我的爛坑品。
接下來要為《陸上三千里》奮鬥了……好漫長啊 XD
Side Story 02
男人閉著眼睛,在全然的黑暗中獨行。
肩膀壓低、背脊拱起的姿態讓他像一張被拉滿的弓,也像一隻處於警戒狀態的野獸。落步不慢,然而很輕、很穩,步幅確實地保持著一致,赤足與地面的每一次接觸都沒有發出聲音。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把長髮半覆的身子壓得更低,擺出一個防備的姿勢,然後原地感覺了一會兒空氣的流動──是的,這座水下沉船墓的構造極端複雜,機關太多,潮濕滯悶的空氣其實還是會流動的。只是太微弱,太難以捕捉,甚至比不上拂過臉頰的一根頭髮,比不上他極力壓抑的呼吸。
透過一閃便逝的細微線索判定了方向,左轉九十度,以相同的步幅重新邁腿。三十步後,踏上一道下行的石樓梯。
不是茫然的探尋,很顯然,他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對「路況」也有相當程度的熟悉。
向下延伸的石樓梯很長很長,寬可容至少三人並行。至此,男人的步伐一變,不再是筆直前行,腳掌有時候踩左,有時候踩右,有時只踩在階面邊沿一兩吋處,有時一躍就是兩三階,竟像是跳起了某種風格詭異的舞蹈。下行的石階分明積著厚厚的塵埃,卻幾乎不被他的動作揚起,因為他落足的每一處都是沒有半點灰塵的例外──現在落下的每一個腳步,皆與上一次行經此地留下的足跡完全吻合。
哪怕雙眼依然緊閉。哪怕環繞著他的,始終是全然的黑暗。
抬腳,落地,步幅時小時大,身形忽左忽右。僅有薄薄一層肌肉的瘦削身體展現出絕佳的平衡感,依循記憶,在闇黑陰鬱的舞台踩出一連串古怪的步子,一絲搖晃與猶豫皆無。
石階是如此「平靜」,所以了,他也沒有失誤。
心中默數著步數。
此時此刻,除了不起作用的視覺,所有的感官都被他調動到了最敏銳的程度,尤其是聽覺。絕不容許半點錯失,他必須在三步之後聽到……
一如預想,耳膜被某種模糊的聲音輕輕扣響。
接收到期待已久的信號,男人猛一下單腿發力,整個人如豹子似的躍起,前撲,騰空越過階梯的最後十階。連續兩個前滾翻卸去落地的衝力,旋即又像彈簧一樣蹦起,撒開腿向前疾奔。
真正意義的絕命狂奔。
地面變得平坦,狂跑的身軀如刀鋒般劃開滿含冰涼水氣的空氣。
一步又一步,呼應著心裡那串即將默數到頭的數字,那模糊的聲音變得越發清晰。
波剌──波剌──
不鬧不吵,卻是震耳欲聾。
波剌──波剌──
眼簾被他用力地挑開。週遭依然無光,充斥視界的黑純粹到可怕。可是,一股強烈得無以名狀的急切從心底爆開,衝上了腦子,再無法按捺。
倒數第八步,他往右邊摸黑一抓,從一口青花瓷大缸底下抓起好幾個綑成了一串兒的鼓脹脹牛皮囊。
倒數第六步,又是一道往下的石階梯。
倒數第四步,小腿沒入一汪冰涼的水。
倒數第二步,水花濺上嘴唇,鹹的。
最後一步……
「爸爸。」
後方突然響起呼喚。
入水下潛的動作驟然僵停。
波剌──波剌──
受攪擾的水波加大了拍打階梯的力道,不客氣地把更多鹹水珠灑上男人的身體與鬚髮。
波剌──波剌──
一會兒後,「爸爸。」呼喚聲再次傳來。很脆,很嫩,很輕,男孩子的嗓音。
從聲音判斷,出聲者往前邁了一小步。
男人猛地從僵愣中驚醒,渾身劇顫,沒入水面的雙掌緊捏成拳,指甲深入掌心。
「乖,等我回來。」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成功隱藏了聲線的顫抖。確定的是,深吸氣、鑽入水面,完成這兩個動作,用的是目前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
他沒有回頭。
波剌──波剌──
青花瓷大缸前,年約三歲的男孩垂下腦袋,咬了咬嘴唇,烏亮亮的黑長髮撲簌簌地滑落下來,蓋住他過分蒼白的臉蛋,蓋住微微發抖的身子。鬆開捏緊的小拳頭,十指指甲尖長如爪。
「故事……你沒有講完……」
似有一瞬間,稚嫩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點哽咽,但馬上就與未完的話語一起在水波拍打聲中消失。
抹了抹眼角,男孩慢慢地走到入池的階梯頂端,坐下。重新抬眸凝望面前的巨大水池,黑暗不構成阻礙,視焦定定地鎖住男人的身影下潛消失的那一處。
波剌──波剌──
帶鹹味的水波湧動著,拍打池壁,綻放出剎那破碎的晶瑩,然後翻身遠去,遠去。去往壯麗奇詭的古老沉船以外,去往冰冷陰森的海底以上,去往另一個世界。
波剌──波剌──
波剌──波剌──
穿過錯雜橫生的珊瑚礁盤,隨著舞樂古屍的指引匯入暗潮,流向最晦暗幽靜之地。去而復返的水波,是不是可能於某一個時刻,帶來一絲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消息?
波剌──波剌──
池水湧動,一波波細浪呼朋引伴而來,義無反顧地撞向池畔石階上的精細雕刻,粉碎。
池邊,盜墓賊與禁婆誕下的混血半妖靜坐於階梯頂端,望著腳下波伏不定的水面。長且直的髮猶如一件黑色大氅,覆蓋他勻稱修長、結實精悍的身軀,又在石階上鋪散開。
忽然,他抬起臉,瞇了瞇眼睛。似是藉由空氣裡的騷動感知到了什麼變化,隨即起身,鬼魅般無聲離去。